“斯韦林克，荷兰管风琴作曲家，巴赫就是受了他的影响，创作出了《管风琴三重奏鸣曲》。”
“那首曲子实在不好听，结构旋律都很古怪，不太像是正儿八经的古典乐。但最近这首歌特别受欢迎。”
“大街小巷，特别是在咖啡厅和餐厅里，这首歌总是单曲循环。”
“鱼也卖得特别好。”
“呵。”
那暴雨中小女孩儿的哭声，恐怕会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阴魂不散，他想。
现在，徐成只须前往太平间，去确认女人所说的话是否属实。那是一个被遗漏的点，眼球消失案的罪魁祸首极有可能就在那十三具尸体当中，且长着同麦田里巨男如出一辙的身躯。当天早上，他翻开尸体上的白布，心不在焉地发现了那具巨大的尸体，他正和小野富二兴致勃勃谈着《七宗罪》，说这尸体像是电影里面暴食的胖子，一头死去的大象。
他走在神元医院内的走廊上，走廊内光线明亮，人来人往，再往前十米，有一个不易被发现、黑暗的通道，再往下就是太平间。
他很快到了那里，并把耳朵贴在太平间的门上听里面的动静，他即将就要揭开谜底了，挖掉眼球的疯子也会浮出水面，真相会大白。
太平间内没有任何声响。
他深呼吸几次后，推门走了进去。
太平间内黑洞洞一片，不论是门前门外、还是放眼望去的整个空间，都是像泼了墨水一般极致的黑。黑暗中有一种切割脂质物的撕裂声传来，声音毫无方向感可言。
徐成迟疑了一阵，然后开始摸索灯的开关。开关很近，就在门的左方，他很快找到了它，并毫不犹豫地按下，房间里顿时明亮。晃得他眼前一阵阵青影。
隐约地，他看见了人。在明晃晃的空间中，的确有个人影站在一具尸体旁，似乎还埋下了身子，那切割脂质物的声音随着人影的晃动一次又一次回响起来。
“谁！”徐成叫道。
那人应声停下动作。
“在那里干什么！”徐成掏出枪，慢慢逼近那团黑影，“把手举起来！”
靠近一些后，徐成发现，那人竟正埋下身，用小刀切死者的肚子。
众所周知，眼球消失案共有十三名受害者，这十三名中，有十二名经历过溺水事件，他们的身体被水泡得发涨，气球般鼓起，而剩下的一位，身躯极其巨大，同泡涨过后的死尸不相上下。
就是这剩下的一位，如今正在那人的刀下，肚子被刀刃慢慢划开。
“你好，徐探长。”那人放下了手中的解剖工具，脱下沾满血的白手套，向徐成做了一个握手的姿势。
“小野富二？”徐成蹙眉道。
小野点点头。
“你在这里干什么？”
“探长，快要真相大白了。”小野说，并缩回僵在半空的手。
“什么真相？”
“眼球消失案的真相。你也很想知道挖眼球的人是谁吧？”
“对。我是很想知道，但我认为最可疑的是你，把手举起来！”
小野举起了手：“探长。全城的人都要我们警局拿出个说法，找出真相这种事，越快越好。”
“少废话！退后！”
小野照做。
“我知道，你怕我抢你的功劳。这点请放心，我不会那么做，功劳、荣誉通通是你的。”
“退到墙壁边上去！”
小野立马退到墙边。
“你来这儿干什么？”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
“说！”
“你得先放下枪，放心，我跑不了的。”小野站在墙边，两手仍是高高举起，”你看看那三个人吧，看着看着没准儿就能发现什么。毕竟摄像头显示得很清楚，在那一整晚，没有任何人进出太平间，太平间又是完全封闭，事情的开始，以及结束，必定是在太平间内发生的，真相也就必定在这里。”
徐成犹豫一番后，缓缓把枪放下。他走到第一具尸体前，掀开白布，接着第二具、第三具。他一具接一具地查看，掰开嘴巴，翻开眼耳，将尸体转了个面，从上至下，指甲缝也不放过，甚至脱下衣裤，查看死者的下体。
当他看见一具长发女尸体时，脓洞、尸斑一个个冒出来，那股气味儿让他实在受不了了。
“你要让我看什么？看这女尸死前长什么样儿？”
他把女尸翻了一面，失去了色泽的酒红色波浪长发随即散开来，从其身体发涨程度来看，腰身相对其他尸体偏细，还能看出明显的腰窝，胸部也高高隆起，这人生前的身材应该不坏，他想。但是单单看脸，实在是无法分辨，经过长时间潮水浸泡后，死者皮肤像是软化成泥，五官揉作一团。
“这个人很漂亮。”这时小野说。
“你怎么知道？”
“她叫海默。”
“你认识？”
小野点点头说：“是的，我认识。但对于这案子，死者的身份家世根本就没有调查的必要，凶手完全是胡乱下手，把一个星期前的那天早上进入四区游泳馆的人打包清除，十二个人，各行各业都有，完全没有交集。身份拿来有什么用？凶手根本不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可以说是为杀人而杀人，管你有钱没钱，或者是什么大官，照样死。”
“没有身份信息，案子根本没法儿查。”
“这个案子不需要身份，身份在这里不管任何用处。人类只是人类。”
徐成嘲讽似地笑了笑，没有回答，继续查看着后面的尸体。
“但这十三个人中，有一个人的身份倒是挺有意思，跟你也有很大的关系。唯一的一个。”
“谁？”
“他。”小野放下一只举起的手，指向太平间内第十三具尸体。身材巨大，肤质奇特，让人莫名联想起大象的死者，那高高鼓起的肚皮上，有一条刚刚被小野划出的血缝。
“划开他的肚子吧。”小野说。
如果在以前，徐成恐怕早就会推掉眼球消失案，更别说接近尸体，干一些恶心事儿，但现在情况不同于往日，他认为小野富二言之有理，的确有一根绳索在拉着自己走，这是活生生存在的感受。自己遇到一个特定的人物，又冒出特定的想法，再前往固定的下一站。
他拿起小刀，插进之前被划出的血缝，刀刃顺着那条缝的方向，他开始缓缓发力。
“左转，直走十六米，右拐，上楼梯，十步……”他脑子里不经意间冒出了监狱老伯的话。
巨尸的肚皮很容易被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口子之下，是人体中胃所在之处。
“十六步，停下，俯身，捡烟头……”
跟随着这样的指引，徐成放下刀，左右手分别插进巨尸的肚子两边，掰开一条小缝。
腐臭味扑面而来。
闭目沉思一阵后，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间点，涌来了一股力量，他睁开眼，倚着这股力量，猛地，他撕开了巨男的胃。
整个胃霎时间在他眼前暴露无遗。
“是‘那东西’吧？”小野问。
徐成默不作声，只是点点头，视线一刻也未曾从巨男的胃里挪开。他料到了42号牢房女人说的是谁，却没料到那人居然会这么干。
为了看得仔细，他又将巨男肚子上的大窟窿掰开了一点，巨男死了好几天，胃里已经没有胃液，干巴巴的，像晒干了的老鼠皮。
他万万没想到，二十六颗眼珠，就在巨男的肚子里。
“那天晚上，医院里的摄像头没有拍到任何人进入太平间，但尸体的眼睛却在第二天一早被发现遭到挖除。太平间除了那扇门没有任何通道。只有一个可能，死去的不是受害者。”
“死去的是凶手。”徐成应道。
“是的。他装成意外事故身亡，混进太平间，那天晚上，他挖出了十二具尸体的眼睛吃掉，在吃掉自己的眼睛后，服毒自尽。”
“为什么这么干？”
“我不知道原因，警察只负责抓贼，不负责事情发生的原因。”
“我不太喜欢这样的结果。”徐成点了一支烟，又接着说，“所以呢？所以这个案子就结束了吗？溺水案的凶手抓到了，眼球消失事件的凶手也找到了，法院随便一句精神病就可以向神元市民解释一切。这他妈不科学。”
“没错。你得查下去。”小野答道。
“不，我只是抱怨抱怨，这种案子得交给聪明人办，老子再也不接手这种事情了。”徐成吸进一口烟，快速地吐出，又说，“现在警局的人急得火星四溅，城里人已经失去了理智，砸警车，堵警局，咱们现在将真相公之于众，既能解决警局的燃眉之急，抚平民心，还可以升官发财，多好。”
“任何怪事都有其特殊的原因。你得查下去。”小野富二应道。
“的确有原因啊。我没说没有，原因在城里人眼中就只有一个，那就是精神病。管你什么杀人放火，碎尸食人，就只有一个解释——精神病，虽然不科学，但就这么简单。不管怎样，不关我的事，你之前不是在切尸体的肚子么？”徐成说，“你可以继续了，继续切吧，他为什么要吃眼睛？这个问题交给你了，事情的真相是一位名叫小野富二的探员发现的，荣誉奖金通通都是他的，不关我的事，这件事，我撒手不管，明白吗？”
“逃避没有用的，有些时候，目的地会自己找上门来。”
“我可不管。”
徐成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所猜测，所谓的目的地大概是神元监狱那种地方，或者是神元警局，说不定就在太平间，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不是麦田就好了，对他来说，麦田里有种不好的回忆，女孩儿被巨男勒紧脖子，当时下着暴雨，女孩儿声嘶力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