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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借道

山色在大雨之中更显苍翠,入眼处尽是参天老松随山势起伏。天光由苍白逐渐转暗,山中似乎起了一层雾气,原先清晰的景色一时影影绰绰。

连日的大雨将“玄天观”几个古拙的大字冲刷的格外醒目,匾额以下是两幅对联:众妙无门玄之玄,群魔尽扫道可道。紧挨着左侧对联斜靠着一个身形偏瘦的汉子,脸色虽然蜡黄,但是细审之下倒有几分清秀,只是一身衣服破破烂烂,远远看去周身尽是风尘。那汉子眼看着天色愈来愈黑,逐渐失了耐性,时不时往门里张望。

几近院落内的一间净室里一盘棋局正战至酣处,随着侍童将烛台一一点亮,执黑一方的败局已一览无余,那两根如蚕茧交叠的指节悬空半天,也不知从何处落子。对面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虽然眼神依然凌厉,但是满脸的褶皱早已如榆皮一般,老者面色沉静,正一手轻抚胡须,一手闲抓棋子,灯影之下干枯的身形愈发衬托出道袍的宽大。两根蚕茧的主人是一个黑塔一般的汉子,身高八尺有余,敞开的胸脯露出紧实的肌肉,刀削斧劈的脸庞透出一股英雄气,此间正浓眉紧锁,游移不定。

“真人,这盘棋恐怕咱家是要输了······”

“不妨事,将军与老道是经年之约,今日草草收了棋盘,恐怕再开新局不易啊”

“这、这,哎······”那汉子猛然落下一子。

“真人,陈年旧事可否全然放下······”

“我徒儿三十五载寒暑,本来是要光大我山门的,结果为小贼所害枉死长安街头,老道勉强支撑着这幅皮囊,就是要为我那可怜的徒儿讨个说法!”

“周真人,闯王是义军,旗下聚集的都是磊落汉子。咱们也是多方摸盘,当年果然是一场误会,那鸩酒毒死的只有王员外一人,高足确实死在风里遥刀下······”

还不等那黑汉子说完,周真人闲抓棋子的五指猛然间一齐伸开,掌底一股力道竟将棋子悉数震飞。还好黑汉子也是练家子,身形一移,早已落座在一把太师椅上,只是可怜了几枝上好的烛台被生生削断。黑汉子尚未再次开口,闻听“哐啷”一声,一个人影破门而入,直直地跪在周真人面前,灯影摇曳间正是那在门外久候的清秀汉子。

“真人,我门墩一人做事一人当,只要您帮闯王过得了潼关,千刀万剐随您高兴!”

“门墩,快起来!你忘了来时闯王是怎么交代的?!”

“我门墩随闯王闹凤阳、掘皇陵,一路上杀官造反、周济穷人,不知有多扬眉吐气。想当年猪狗不如,现如今才知道什么是恩义,今天能为闯王死,不知有多痛快······”

“够了!别在老道面前演苦肉计了!既然敢踏进我山门,岂能便宜了你,清岚,快拿你刘师兄的天罡剑来,老道要生劈了这小贼!”

“慢着!何劳真人亲自动手!咱们替您沾染这一身晦气······”

净室内几人才听到窗棂有响动,那声音已是从几丈远的屋顶传来了。

“在下月底鹞,奉师命来取害死师弟的仇家。哈哈,哈哈”

周真人大叫一声“不好!”定睛疾看,眼前早已没了门墩的踪影。再找那黑汉子,灯影下只剩空空的太师椅。

雨势渐收,入夜时分四下终被虫鸣覆盖,周真人彻夜枯坐,山岚散入的后半夜竟有两行清泪随着彻骨的寒意滑落。

五尘峰顶木稀草深,日出以前时常虫鸟不鸣。此刻山风随流云任意东西,四野看不尽一片苍茫,不过敛息凝神仔细听去,西北角隐隐约约似有悉悉索索的响动。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缓缓露出一头华发,继而是一双玉手、一对妙目,望着天底微露的“鱼肚白”她纵身跃起,轻盈地落在峰顶。拨开乱草疾行几步,她来到了那块大石前,今天没有铺开绢帕径直坐了下去。片刻之后天光放亮,那红日蓬勃而出,万丈霞光一笔笔勾勒出她婀娜的身姿、清丽的脸庞,以及滚珠一般晶莹滑落的泪滴。

从九岁那年开始,她无数遍攀爬化身谷十二峰,最后恋上了五尘峰的朝霞和漫山的羊角花。

大石几丈开外,正有一名年轻汉子隐没在乱草丛中,汉子亦望着朝霞怅然有所思。其时云蒸霞蔚金涛银浪滚滚而来,汉子忆起当年为血水染透的湖泊,怔怔的想:要不了多久又可以见到兄弟们了······他们那破衣烂衫、那烟火色的笑脸一时无比清晰······眼前正在烤着包谷棒子,潮湿的柴火熏的大家泪水涟涟,棒子的香味把腹中的饥饿引逗到极限,兄弟们咽着口水东拉西扯,一不留神二狗生扑了上去掏走一颗棒子就啃,倔驴又去扑二狗······大家厮打一团,满嘴都是生包谷的香味······这两位兄弟就是在那个湖泊里没的,汉子喃喃的说。

这汉子不是别人正是昔日的门墩,如今的吕大省,被月底鹞千里挟持至此。“化身谷为瘴气所绕终年不散,大省兄弟千万别胡乱走出来啊,咱家会想办法救你······”这是车大叔在谷口用千里传音递进来的最后一句话。

车大叔本名车放,人送雅号“终南第一刀”,凭着家传刀法“钟馗十九路”行走江湖二十多年,为人任侠好义青年时曾为一个孤女一日连挑关中七大门派,绿林人敬其仁义遇到争执时常请其代为决断,江湖中素常提说的“车判官”正是车大叔。车大叔壮年后加入义军随闯王南征北战,行军路上遇到不平事仍动辄拔刀相助,闯王知其人脉颇广特意安排他联络各路英雄,除了互通声息,实际是想为义军招聚江湖力量。这次玄天观之行本以为可以化解夙怨,让闯王的队伍顺利通过潼关,却没想到借道不成反丢了兄弟。车大叔一路自责一路紧追,眼见着月底鹞飞身没入化身谷瘴气之中,只好收住身形,对吕家兄弟递出那句紧要的话。

除了车大叔的那句忠告,还有一句话萦绕在吕家兄弟耳旁“小贼,暂时把你存在这山中,别想着溜,明日日出以后爷来取你狗命,哈哈······”又一次记起月底鹞的死亡通牒,吕大省再次使出全身力气挣扎了几下,身上的绳索仍未有半点松动,然而这最后的挣扎却将一个倩影移入他的眼底。

那似乎是天外飞来的一尊青玉雕琢的菩萨,通身金光环绕,一袭绿衫正侧身望着世间万物,仿佛露出无限悲悯······吕大省以为自己在紧迫中出现了幻觉,然而定睛细看不远处确实立着一尊青衣菩萨。

“菩萨,救命!菩萨,救命!救命啊,菩萨······”

那“菩萨”也是一愣,继而缓缓回望了过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四目相对,那一天羊角花在一夜间齐齐绽放,五尘峰正笼罩在朝霞中,漫山遍野一片殷红,他正躺在羊角花丛中切切地望向她,这一幕她记了一生。

青衣“菩萨”稍稍整理云鬓,身形一动已在吕大省眼前。此时红日已高,峰顶景物大多现出原来的样子,吕大省仰头看时正碰上小山眉下一对寒潭般的眸子,那是一个约略十八九岁的青衣女子,容颜出尘却一脸霜雪,英气逼人杀气亦逼人,吕大省下意识的赶快望向别处,急于避开那眸子射出的寒光。青衣女子蛾眉微蹙,将吕大省夹在腋下飞身就走,疾行几步渐渐隐没在乱花丛中。

一射开外有个身影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嗤嗤的浪笑几声,随即也消失在荒草丛中。

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青衣女子停了下来,眼前隐约有个山洞掩盖在荒草之中,只听“噗”的一声吕大省被抛进了山洞之中。

“日落之后再来看你,最好别出声,当心没了小命”

那声音清澈如水又平静如水,听不出喜忧却满溢不容辩驳的气势,不等大省回话,早已没了青衣女子的踪影。被捆绑了六七个时辰大省全身早已失去知觉,此刻被猛然扔到地上一吃痛酸麻之感一齐袭来。静静地忍耐了半天酸麻逐渐退去,足底却不断有冷风吹出,大省吃力地反转了身子由仰躺变为僵爬。日光透过草丛在三寸之遥落下几团斑驳,大省多少感到几丝暖意,缓了缓神想挪出山洞,又记起青衣女子留下的那句话,索性再次仰面朝天沉沉地睡去。

一阵山风忽然从头顶灌入,朦朦胧胧中大省感到腹中隆隆作响,难捱的饥饿将他从沉睡中摇醒。勉强四下看看却什么也看不清,原来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爬着看的时候眼前的荒草如鬼魅一般在夜风中张牙舞抓,好在耳畔时时传来虫鸣让大省觉得尚在人间。听着虫鸣强忍饥饿,夜风中若有如无似有饭食的香气,还没等大省辨识清楚,眼前猛然一亮,那青衣女子早已飘然而至,随即几个馒头落在了大省嘴前。

“吃吧”

大省拼命地挣扎了几下,嗓音沙哑的说“绳子···水···菩萨,救命···”

青光一闪,捆绑多时的绳索齐刷刷断开,大省拖着僵硬的身子滚了几滚,筋骨渐渐通畅,脸上也涌起血色。

“多谢菩···姑娘···”又是一声轻响,一个皮革水壶被扔了过来。大省抓起水壶仰头就灌,咕咚咕咚半天又拾起馒头狂嚼猛咽,一阵风卷残云,大省才有看向青衣女子双脸一时绯红。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吕大省终身铭记!”大省作势就要跪了下去,青衣女子竟冷冷地“哼”了一声,直直看向大省,仿佛要把他一眼看穿。

“小贼,你以为我不知你是谁···可我偏偏要跟柳霸作对,算你运气好吧”

“······”

眼见青衣女子似有离去之意,大省终于鼓足勇气问了句:“敢问姑娘芳名?”

“柳念心···还是那句话:别出声,当心没了小命···”青衣女子的背影再次消失在夜色中。

“柳念心···”吕大省喃喃的回味”夜里风大,姑娘当心···”这句话吞吞吐吐,含糊不清,没想到山岚中有一句话飘来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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