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来到黄崖村。廖其来被带进一处帐篷里。
范士耶利对廖其来说:“呆在这里不要动。”随即进了里间。
廖其来滴溜溜转着眼珠打量着这里的设施:地上放着一张大桌子,上面铺着一张军用地图。地图上放着一根红蓝铅笔和一把放大镜。显然,这是八国联军统领拉特捷夫的住处。廖其来走到窗前看了看,窗外是一处缓坡,离窗口不到三尺,可以从这里跳下去逃跑。
正当廖其来推开窗户准备往下跳时,里间突然“吭”了一声,随后走出一个洋鬼子,约有四十五六岁,身材矮胖敦实,一头黄毛卷发、满腮胡须,身后跟着范士耶利。
范士耶利见廖其来要往窗外跳,轻蔑地说:“姓廖的,千万别做逃走的打算。你跑得再快,能快过枪子吗?”说着,过来推开窗户。这时,正好天上飞过两只麻雀,范士耶利拔出手枪,“啪啪”两响过后,麻雀应声掉地。他用枪指着廖其来的鼻子:“你是人,但愿别学麻雀这个样子!”
拉特捷夫向范士耶利摆摆手:“廖千总是朋友,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朋友呢?”说完,转过脸来笑嘻嘻地对廖其来说:“廖千总请坐。”他把手伸出来想和廖其来握手,忽然想起大清国不习惯握手,就把双手握在一起,向廖其来抱了抱拳头,算是行过了礼。
廖其来没有坐也没有搭腔,只是用眼睛瞟了瞟这个洋鬼子。
范士耶利告诉廖其来:“这位就是联军统领拉特捷夫将军。”
“能把廖千总请到这里来,可不是件容易事呀!范士耶利将军花费了好多心思和金钱哩!”拉特捷夫伸手把廖其来拉到椅子上坐下,依然微笑地说:“走了大半夜路,千总大人想必累了饿了,咱们先吃饭。饭后,有些问题我要向廖千总请教。”说着,吩咐手下人摆上饭菜,做手势请廖其来入席。
廖其来本不想入席,但昨天夜里折腾得实在够呛。先是和小香莹颠倒鸾凤,再是和她打架,紧接着被三个壮汉狠揍一顿,最后又让范士耶利几个人推搡着走了好几十里夜路,到现在大半天过去了,水米还没沾牙,也确实又累又饿。最重要的是范士耶利刚才那两枪真把廖其来震慑住了,看来逃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看清了眼前态势,如果不和洋鬼子合作,当下就没好果子吃,连受秀奎和张岩彪惩罚的机会都等不到了。
廖其来不是豪杰义士,也不讲究寡廉鲜耻,只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过了眼下这一关再说。如此这般一想,他的态度就有了转变,也向拉特捷夫抱抱拳头,算是回了礼。
拉特捷夫请廖其来坐在上座,廖其来不敢,摆了摆手。
“按照我们沙俄帝国的礼节,你是客人,客人要坐上席。”拉特捷夫说完,和范士耶利坐在两侧陪席。
廖其来当然明白,拉特捷夫如此谦恭和礼遇绝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饭局也是鸿门宴。然而,此时此刻他就像笼中之鸟,无力扭转眼前处境。廖其来想,既然改变不了处境,就不如适应这个处境。所以,索性先开口问:“两位有啥事情,干脆往明里讲吧。”
拉特捷夫听了,看了一眼范士耶利说:“爽快,好,对我脾气。你既然直来直去地问,那我们也就直来直去地说了。”他用眼瞄了一下范士耶利。
范士耶利心领神会,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想请廖千总帮个小忙。”
“我能帮你们啥忙?”
“希望廖千总把青龙关守军的兵力部署及时通报给我们。”
范士耶利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廖其来听来却像晴天霹雳,惊得差点从椅子上倒下去。青龙关兵力部署,那是最高军事机密,这还不算大事吗?在青龙关,还有啥能比这个事情大?
廖其来骨碌着眼睛,瞅着拉特捷夫和范士耶利,大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愿意帮忙吗?”拉特捷夫问。
廖其来觉得这件事太难办了,摇摇头:“青龙关守军兵力部署只有秀奎和张岩彪等高级将领知晓,我是小萝卜头一个,办不了。”
范士耶利听了也摇摇头:“这不是你心里话。”
“句句是实。”
“廖千总,你在青龙关是何职务?”
“这你知道,外委千总呀!”
“外委千总是大清国堂堂正八品武将,能不知道青龙关兵力部署?不知道兵力部署,你还守哪门子关卡?”范士耶利两只蓝眼珠子动也不动地盯着廖其来:“而且,你当过秀奎亲兵,他一直对你另眼相看,青龙关大事小情能瞒得了你?廖其来,识点相,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为钓廖其来这条鱼,范士耶利费尽了心思。这段日子,他老给廖其来陪着笑脸。他有时候也想,我乃意大利帝国堂堂一军官,联军的副统领,连大清国皇帝太后王公贵族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却要对你这个小小的外委千总点头哈腰,早憋着一肚子气没处撒。现在,总算把这条鱼钓出来了,他的命运以后就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再也用不着对他唯唯诺诺点头哈腰了。所以,他见廖其来不愿意配合,就不客气起来。
拉特捷夫摆摆手,阻止范士耶利呵斥廖其来,和颜悦色地说:“廖千总,我们也不要求你提供太多东西,你只把自己知道的告诉我们就行了。”
外委千总处于关卡第一线,自己所知就是青龙关的全部兵力部署。如果有所保留,自然瞒不了拉特捷夫和范士耶利;如果和盘端出,八国联军就对青龙关了如指掌。那样,青龙关还能守得住吗?廖其来身上一阵阵发冷,不敢往下想了。
拉特捷夫不管廖其来想通没想通,给他来了个霸王硬上弓:“这件事如果廖千总不反对,我们就算谈妥了。另外,还有一件小事情相托,也希望廖千总不要推辞。”
廖其来还是不表态。
范士耶利用手指敲敲桌子说:“姓廖的,在我们这一亩三分地里可由不得你。你小命在我们手里捏着,还是爽快答应的好!”
廖其来最恨范士耶利,又顶了他一句:“你要搞清楚,这是大清国的一亩三分地,不是你的一亩三分地!”
别看这句话声调不高,却把范士耶利噎得没了词儿。这时,拉特捷夫把话头接了过去:“廖千总,这里确实是大清国的地盘,但现在我们占着,你能把我们怎么样?别说巴掌大个黄崖村,就连北京城我们不是照样占着吗?你们的皇帝太后不是早跑了吗?你有本事就把这一亩三分地夺回去!”
廖其来还真不敢怎么样他们。他这时只有伸脖子挨宰的份儿。他不知道拉特捷夫又要出什么鬼招子,就软下口气来问:“将军还要我做啥事?”
“你听说过轿鼓吗?知道谷家尧这个人吗?”
“听说过。青龙关以北八十里处有个元浦村,那里有种鼓乐叫轿鼓。听说谷家尧是轿鼓的传人。”
“轿鼓是什么来路?”
“听说来路不小,当年受过皇封。”
拉特捷夫“嗯”了一声:“有劳廖千总,把这件事情也帮忙办理一下。”
廖其来皱了皱眉头,支吾着说:“轿、轿鼓我不熟悉,能办啥?”
“不让轿鼓再到青龙关。鼓声对联军威胁太大了。还有谷家尧,想办法除掉他。”
廖其来对轿鼓确实不知情,听拉特捷夫这样一说,连连摆手拒绝:“二位将军,青龙关兵力部署,我可以尽自己所知告诉你们。但轿鼓这件事情实在无能为力,我没见过那个东西,也没见过谷家尧。”
“这件事很难办吗?”
“确实很难办。”
“正因为难办,才让你去办。要是好办,我们就办了,还找你干什么?”
“这、这……”
见廖其来一再推辞,没有痛痛快快答应过一件事,拉特捷夫把脸一绷,说:“你怎么办我不管,我只要青龙关不能再出现谷家尧的身影,不能再听到轿鼓的声音。你要是不办或办不成,我就办你的脑袋!”
范士耶利加了一句:“或许我们不杀你,但会让翠香楼老鸨和小香莹拽着你去找秀奎和张岩彪,把你那些龌龊事张扬出来,”他指了指这个帐篷,又说,“你到这里和我们推杯把盏,我们都录了音,将来也一并让秀奎和张岩彪听听。那个后果,哼哼……”
廖其来挣扎不得喊叫不得,只得无奈地说:“请问二位将军,以后我们咋接头?我总不能来黄崖村送情报吧?”
范士耶利说:“把情报送到青园小酒馆。”
“青园小酒馆?和谁接头?”
“那里有朋友,到时候你自然会见到。”
青园小酒馆里也有八国联军的卧底?廖其来像堆烂泥一样瘫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