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是大年三十晚上十点钟左右。往年,这个时候,元浦村已是一派热闹景象。元浦村有“熬年”习俗,三十晚上人们不睡觉,串门、喝酒、隆(烧得意思)旺火、敲轿鼓。然而,今年这个大年三十,因为政治气候出奇的冷,村民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出门。特别是浦北的谷姓人家,怕受谷大豹谷永旺的牵连,都窝在家里喝闷酒。隆旺火是元浦村最具特色的民风习俗。大年初一凌晨一点左右,在村街的中心烧起一堆大火,一直烧到晚上,寓意新的一年日子红红火火。隆旺火是很早以前流传下来的,文革初期被当做“四旧”破掉了。后来,谷永旺说不隆旺火村里不热闹,没有过年的气氛,就偷着恢复了。现在,谷永旺进了学习班成了***分子,恢复隆旺火也就成为他一条罪证,谁还敢去隆旺火?敲轿鼓原本是元浦村年节的重头戏,但因为两个主要鼓手都进了学习班,故而,偌大一个元浦村竟然死一般寂静,静的让人心慌意乱,静的让人心惊肉跳,静的让人毛骨悚然。
有个地方没有静下来。不静的地方同样让人心慌意乱,让人心惊肉跳,让人毛骨悚然,这个地方就是大队部的学习班。在阖家欢乐、辞旧迎新的大年之夜,学习班里却上演着一场耸人听闻的罪恶——姜二愣带着八个清队骨干,轮番对谷永旺严刑拷打,招数与当年贾振阁、刘小鬼、谷歪心折磨尤业田如出一辙:用细铁丝把谷永旺两个大拇指捆绑起来,吊在房梁上,脱光衣服,将细细的皮鞭梢沾上凉水猛抽他的身子。“啪!”一鞭子下去就是一道血红的印子,鲜血顺着印痕洇了出来,又很快凝固,就像一条条红色的蚯蚓爬满谷永旺的全身……
谷大豹没有挨打。姜二愣本想连谷大豹一块收拾,但清队骨干们不敢,说他岁数大了,身子骨不好,一旦支撑不住死在学习班里麻烦就大了。后来姜二愣见张永革的主要矛头指向谷永旺,方才饶了谷大豹。谷大豹没有挨打,但隔壁那“啪啪”的皮鞭声就像抽在自己身上一样,他不住地拍打着墙壁,哭着叫着:“永旺啊,你和尤业田咋都是这个命呀?快把那些东西交给他们吧!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死的活不了,可活的不能死呀!”
谷永旺咬着牙关说:“不行,那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不能在我手里丢失。秀才饿死不卖书,壮士途穷不丢剑。就是把我打死,传家宝也不能给他们!……”
几声零零星星的鞭炮声响起,新的一年到来了。谷永旺受了一夜严刑拷打,天亮时昏昏沉沉地睡去。谷大豹提心吊胆地熬了一夜,也昏昏沉沉地睡去。郑风英和兰兰来给他们送饭,看见谷永旺被折磨成这个样子,悲痛地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惊醒了在隔壁睡觉的姜二愣。他睁眼一看,天大亮了,坏了,还要游斗谷家父子哩!连忙叫醒清队骨干,押解着谷大豹和谷永旺去游街。
人都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了还不放手,兰兰一时气急,将带来的饺子全抛到姜二愣的头上,饺子破了,油乎乎的肉馅糊了姜二愣满脸满脖子。
姜二愣没有料到兰兰会来这一手,说:“谷永旺就是死了,尸首也得上街。”他让人把大队部的床板拆下来,抬着谷永旺游街示众。谷大豹、郑风英和兰兰在后面跟着。姜二愣走在前面,挎着一面鼓,边走边敲边喊:“游斗黑帮、阶级异己分子谷大豹、谷永旺……”
有人听见鼓声,出来观看,见是游斗谷家父子,马上回去再也不出来了,在屋里大骂姜二愣不是东西,比当年的贾振阁、刘小鬼和谷歪心还要坏十倍百倍。
在浦南游完街,姜二愣又让把谷永旺抬到浦北游街。刚进村口,就见姜得福左手提着篮子右手拄着一根木棍站在路中间。待床板抬过来时,姜得福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谷大豹和谷永旺的身旁,两行老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说:“家门不幸,出了姜二立这么个丧尽天良的忤逆。大豹,我对不住你们呀!”
见状,姜二愣连忙往起拉姜得福:“爷爷,你这是干啥来了?”
“干啥?我替你赎罪来了!”姜得福使劲甩开姜二愣的手说。
“我没有罪。有罪的是谷大豹和谷永旺。”
“畜生,你真要一条胡同走到底呀!”说完这句话,姜得福的口气突然变得婉转起来,幽幽地对姜二愣说,“孩子,你累了一晚上还没有吃饭,今天是大年初一,爷爷把你最爱吃的肉丸饺子给你带来了!”说着,把篮子放下,从里面拿出一个大碗。
姜二愣真饿了,端起饺子就吃。这时,只见姜得福“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抡起木棍狠狠地向姜二愣的后脑勺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