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体非常虚弱，您还是好好想想吧。”低沉温和的嗓音在门旁响起，她侧过头去瞧，却只看见离开的白大褂背影，以及站在门口愁眉苦脸的舒成栋。
“爸！”舒爽开口叫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粗哑难听。
她到底晕倒多久了？
“诶！在在在！”舒成栋连忙应声，他急急地回神跑回来帮她倒水喝，“你可终于醒了，公司的人打电话给我，说你在南郊那儿晕倒了，差点吓死我。”
舒成栋明显是急忙赶来的！
他原本被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此刻凌乱地耷拉在额际，鬓角的白发也因此更为明显，他的领结半歪着，白色的西装上也带着碘伏黄色的斑点。
“刚刚扎针的时候，我怕你乱动才按着你，不小心溅上的。”感觉到她的目光，舒成栋跟着低头，赧然一笑，弹了弹那块黄色的斑点，却半点也没有放在心上，“你现在怎么样？医生说你身体虚弱要补补，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爸爸去买。”
他鞍前马后地替她打点着，围着她细心照顾，让舒爽心中的愧疚更甚。
“爸爸，南郊的工程……”他不开口，舒爽还是忍不住先出了声，“对不起，我搞砸了。”
“没事，有爸爸在呢。”舒成栋微微一笑，把心中的万千疑惑都压了下去，只想让舒爽心安，其实他也很想问一句，那篇文章的作者不是她认识么？不是那个关系和她很好的顾宁么？怎么会闹到这种地步？
但是年轻人的事，而且都已经发展成这样了，他知道自己问了也是白问！
“那工程怎么办？他们说建了以后肯定亏损更多，说不定就等于再倒闭一次！”舒爽不放心，她想起晕倒之前听到的那些话，心里越发不安，“我们家……”
“那个房子索性不建了！这样亏不了多少，我们家承受得起！”舒成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他知道这样代表舒爽前些日子的辛苦付诸东流，但是现在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对于工程的事情，舒成栋只提了几句，他聊天的时候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毕竟他真正想谈的，并不是这件事！
“那个小爽……”纠结迟疑了良久，舒成栋还是忐忑地出声试探，“你和北辰真的分了？”
舒爽的心中又是一沉。
舒成栋选的话题，真是一个比一个沉重！
她沉默地低着头，不知道如何回应他的直接，犹豫了几秒钟，只能如实地点了点头。黎北辰都已经走了，日子看起来都已经恢复平静了，他们是真的“分了”。
“那……”舒成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加难看，“你怀孕了，你知不知道？北辰他知不知道？”
刚刚他赶到医院，医生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险些站不稳脚：怀孕？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怀孕？偏偏是这两个孩子刚分手！多尴尬这事！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至于他……”将手抚向自己的小腹，舒爽的眼睛不由发酸发涩，她无法告诉爸爸：这个孩子，来得很突然，她很想要！但是她注定保不住！
“别哭别哭……哭什么？这不是还有爸爸在吗？”舒成栋也跟着心酸，但看着舒爽的眼泪掉下来，他立马就心软了，原本的责备都吞了下去，只是拍着她轻声安慰，“我都明白了，这样吧，我给你定张机票先去别的市，孩子才只有一个月，我给你联系最好的医生把孩子拿掉，然后回来重新再来。”
为了名誉，他想到了让舒爽去其他城市打掉孩子。
在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把过去处理得“干干净净”，然后才能回来重新开始啊！总比在这个城市好。
“我……”舒爽的心却不由发凉，她的手不由握拳，很想任性一回，但是现在的她，又有什么本事能让这个孩子留下？
“好。”犹豫了许久，她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
眼泪顺着双颊滑下，她因为这改变不了的现实，难受地将头埋在了被子里。
三天后。
郊区机场，舒爽带着墨镜安静地坐在候机室中。
距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小时，她没有退路对这个小生命，她连不舍的资格都没有！
像是应验着她心中的低语，小腹处传来一阵隐痛，接着胃底痉挛翻涌，她忍不住站起来再度朝卫生间冲去——只有在这种排山倒海难受时，她才能真实地感受到和这条生命一同存在着。
所以，就算吐死，她也心甘情愿。
外面。
顾宁也是今天的班机离开这个城市，此时正好到机场。因为强大的运营宣传，她那个笔名公开后，很不幸一夜成名，走到哪里都有蜜蜂一样的记者围堵，这完全不是她的初衷。
那篇黑暗的后续，仅仅是她对舒爽的报复，如今她做到了，于是在这炙手可热的时候，宁愿选择退出。
“顾宁小姐，请问还有后续吗？”
“顾宁小姐，近日还有人特意去南郊那边缅怀死去的主角，您有想过复活篇吗？”
“顾宁小姐，您这篇文章有意签约影视吗？对于演员的选择您有什么希望？”
“……”
她刚踏入公众的视线，关于那篇文的问题便纷至沓来，听得顾宁心烦。摆脱不了这群八卦的记者，她只能蹙眉回避，在过安检的时候淡淡地丢下一句：“无可奉告。”
她是真的什么都不想多说，但是在众人眼里，这无疑是“耍大牌”的行为。
眼看着她要经过安检，有些沉不住气的记者顿时怒了，指着她便破口大骂：“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啊？不就写了点文章吗？早晚都是要过气的人！摆什么谱！”
“就是，有什么了不起的！”
有人开头，就有人起哄，原本拥挤的人群顿时变得喧闹，甚至有人拿出记者证和安检人员商量，想要上来追她，继续围堵。
这下顾宁不由也慌，—距她的班机起飞还有一个多小时，她现在又不能登记躲在飞机上，可是在这里候机，她根本不知道应付这群愤怒的记者，真的好难办！
迟疑了几秒，眼看着那群记者和安检人员沟通完毕就要冲进来，顾宁只能朝厕所的方向躲——至少能躲掉一半男记者，躲一个是一个啊！
“呕……”
“乒！”
顾宁猛地踹门闯进去，但当看到趴在洗手池上干呕的女人时，她脸色一变，顿时有种夺门而出的冲动，怎么会这么巧！她居然能在机场的卫生间里遇到舒爽，这是多大的尴尬！
她转身想要拉开门出去，远处却传来某个记者的一声大吼：“她在那里！”
然后，纷乱的脚步声便朝着她的方向冲过来……
顾宁大力地甩上门，将门从里面反锁，只能对着门沉默，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今天是注定尴尬了！
背后传来一阵水流声，然后她听到舒爽关掉了水龙头，偌大的一个空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周围顿时寂静下来。顾宁很清楚：如果这个时候舒爽过来开门出去，她无疑会被舒爽报复一次！那群记者肯定会追上来骂死她！
脚步声逐渐靠近，就当顾宁以为她要落井下石地来一句：“让开，我要开门！”时，舒爽的脚步在她身后停住。
“顾宁，你怎么在这里？”
顾宁无言以对，只能保持沉默。
“外面有人追你？”舒爽迟疑了半响，直到听到外面嘈杂的动静，才明白了大半，顿时追问出来，心急地蹙了眉，“你是不是惹上什么人了？”
“不用你管。”顾宁终于喃喃出声，声音中却已经带着明显的哽咽和沙哑，她沉默了几秒，像是爆发似的突然大喊出来，“我的报应来了！你明白么？我报复你一次，所以那些记者也会逮着我不放，你满意了吗？”
她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报应、丢人，全部冲向她而来！
“顾宁，你让开，我来开门！”舒爽无声地在她后面站着，听到有人在外面敲门的时候，她突然淡淡地开口，让顾宁眼中的泪水更多，果然，她要开门！她要用这种方式报复她！
她又不能强堵着门！
顾宁心凉地后退一步，默默地垂手站在旁边，像是漠然等待着命运对她的审判，再没有一句话。
只是舒爽的行为，让她不由错愕了。
“吵什么！”舒爽直接拉开门，对着外面拥挤吵嚷的记者就是一顿吼，“神经病啊！有你们这种带着录音笔摄像机上厕所的吗？变态狂！我要叫保安了！！”
被舒爽这么一顿吼，挤在门口的那几个人不由目瞪口呆，怔怔地望了她好几秒，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地指着里面开口：“我……我们是要采访……”
“采访什么？里面就我一个人！你们神经病啊！”不等那个记者说完，舒爽又是噼里啪啦一顿吼，忍着胃部的翻涌，把能骂的都骂了个遍，果然招来了保安，推搡着要把这批人弄走。
顾宁就站在里面的角落，怔怔地看着舒爽的背影。她看不到门口全部的情况，也看不到那群记者被她唬住的模样，她只能听着舒爽的声音，心里不由自主地泛酸。很久以前，她们也是这样泼辣地相处，泼辣地对付别人保护彼此。
她们，真的是最好的朋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