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夷则身为三皇子,又有化龙之望。谢衣深知九五之尊绝难专情,他不愿阿阮那般神仙般的人儿被困深宫不得自由,奈何却拗不过她情根深种,一心一意只愿随了夏夷则去。没奈何下,只得将夏夷则带入教坊之中,有心要试一试他于美色之上定力如何。此时见此女眉目酷肖阿阮,却是正中下怀,忙招呼那女子往夏夷则身边坐了。
鸨母浸淫风月场所多年,称得上一声积年老鬼,此时见了夏夷则神色,心中顿时大喜,眼见着银钱有着,一张涂满脂粉的脸上堆满笑容,奉承道:“公子真是好眼力。我们家盈盈姑娘还是清倌人,只陪客人弹唱说笑,连装束都未曾改哩。”一面哄那盈盈,叫她好生相陪,将拿手的曲子献上谢夏二人。啰嗦了好一阵,直到谢衣往手里塞了一锭银子,这才扭着肥硕腰身去了。
那盈盈姑娘斜欠着身子往夏夷则身边坐了,侧头问道:“公子是生客,不知公子有何喜好?尽管吩咐。”
谢衣插话道:“这位夏公子乃是贵人,你捡你拿手的本事侍候。若侍候得他高兴了,没准便替你赎了身,从此脱了贱籍。”
盈盈掩嘴轻笑道:“公子说笑了。两位公子是客,盈盈自幼习练琵琶,也算小有所得,便以此取悦两位公子吧。朝廷法度严苛,一入贱籍,终身贱籍。公子好意盈盈谢过,还请两位公子听曲解闷。”一面遣了小丫头去取自家琵琶。
谢衣道:“朝廷法度纵严,只要这位夏公子肯出头,都不算什么。”
那盈盈虽是清倌人,但自幼养在教坊之中,察言观色自不在话下,此时听了谢衣之言,想到如今三皇子巡幸岳阳城,眼前二人一口流利官话,心中便有几分相信谢夏二人乃是三皇子随扈官员。她未经梳笼,尚有嫁个清白人家的机会,眼前既有这般良机,自然不肯轻轻放过。于是打起精神将老鸨教习的笼络手段施展出来,要将夏夷则迷得神魂颠倒,为自己赎身脱籍。
夏夷则见她面目酷肖阿阮,心中原有几分移情之意。他生在宫中,自幼儿不知见了多少宫妃争宠的手段,如今盈盈姑娘存心笼络他,其中醉翁之意他却是一见便知,心中便大大的厌烦起来,越发觉得阿阮天真难得。
谢衣见夏夷则在盈盈姑娘纠缠之下颇为不耐,心情不由大好。他虽说也知道这般试验做不得准,自己与阿阮并无亲缘,阿阮又一心系在夏夷则身上,若她坚持,自己并无阻拦的立场。哪怕夏夷则如今是做戏假装,也至少说明他是在乎阿阮,在乎自己对他的看法的。
谢衣暗暗叹了口气,不欲继续为难夏夷则,遂向盈盈姑娘笑道:“夏公子不喜他人亲近,你莫要惹恼了他才是。”
那盈盈姑娘原是听了谢衣撺掇,方下死力奉承夏夷则。此刻听谢衣如是说,心知自己是被耍弄了。她本是教坊女,只略尴尬得一刻便浑不在意。当下也不再前趋讨好夏夷则,只把自家琵琶拿上手,认认真真弹奏起来。
那盈盈姑娘以琵琶技艺自夸,此时认真弹来,但见琵琶半遮玉颜,手下丝弦缓轮,曲调有情。信手抹挑时,便如嘈声急雨,又似花间私语,只听得人如痴如醉。
琵琶原本于汉魏之时由西域传入中原,音色极类胡音,谢衣听到耳中,不免又起了思乡之情。夏夷则于音律上本有极高造诣,此时也颇得其中妙处。一时之间,小小花厅之中,只有琵琶声如滚珠落地。
二人正沉浸于琵琶乐声之中,忽听得厅外脚步声纷沓,原本盈耳不绝得丝竹声、调笑声、劝酒声竟像是被谁掐断了一般偃旗息鼓。
谢夏二人正自狐疑,只听“砰”的一声,花厅大门被人用力撞开,却是****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大声喊道:“圣上龙驭宾天,即刻停止所有歌舞宴乐!”
戛然而止的琵琶声里,只听“铛”的一声脆响,却是夏夷则失手摔了手中茶盏。谢衣知道夏夷则真实身份,此时此地却不好劝慰于他,忙叫了老鸨结账完毕,拖了夏夷则便走。
夏夷则虽因母妃夏红珊身故之事深怨圣元帝,但毕竟父子天性,过往圣元帝对自己种种慈爱之情又涌上心头,,此时一想到自己从此便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心中便是一痛。
他被谢衣牵着往外而去,原本浑浑噩噩的头脑被夜风一吹,顿时清醒了不少。他朝谢衣一拱手,道:“谢兄既然已经知道夏某身份,如今还请恕在下先行一步。阿阮处,还请谢兄代为解释。”
谢衣明知夏夷则皇子身份,如今皇帝驾崩,那便是夏夷则死了亲爹。于情于理,他都没有阻着夏夷则的道理。当下亦颌首道:“夏公子节哀,阿阮处,自有谢某。”
夏夷则张口欲言,却到底只是叹了口气,朝谢衣拱了拱手,便转身而去。
圣元帝驾崩消息传来之后夏夷则失魂落魄的神情看在谢衣眼里,不禁又想起自家师尊沈夜来。沈夜离开岳阳时身上有伤,暗中又有阴谋针对,实在是叫人放心不下。先前谢衣忙着赈灾一事无暇顾及,如今诸事尘埃落定,免不了又起了牵挂肚肠,只恨中原西域相聚万里!先前托了贪狼星君风琊代为打探,也不知他哪里可有什么消息不曾?
谢衣心中烦闷,索性缓步而归,心中只思忖着明日是不是再令偃甲鸟传讯风琊相见。
然而风琊并没有给谢衣这个机会。
是夜三更时分,谢衣忽然从熟睡中惊醒。一片漆黑之中,只听得有极低的叩击之声,仿佛窗外停了一只啄木鸟。
谢衣忙翻身而起将烛火点亮,这才沉声问道:“谁?”
窗外那人听见谢衣起身动静,便停手应道:“我。”语声呕哑难听,却极好分辨,正是流月城贪狼星君风琊。
谢衣心中一阵惊疑不定?,忙开门将风琊放进屋来。月前他曾经对风琊分析流月城中有人不利于沈夜,将打探消息一事拜托于他,如今风琊夤夜前来,莫不是有了头绪?
风琊进了屋,不待坐定便劈头问谢衣道:“谢衣,我来问你。你当初逃离流月城时,心中究竟作何考量?你出走之时留书帝君,要与帝君断绝师徒之义,又将帝君置于何地?”
谢衣一怔,他再没想到风琊竟然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一时之间,前事纷至沓来,尽不知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