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谢二人于傍晚时分接到离珠传讯,经过这半日纠缠,天色早已黑得如墨漆一般。到底是离珠细心,早点几只火把过来,将小院照得亮煌煌的。
此时火光掩映之下,谢衣一身白衣上沾着的血迹分外鲜红,看得人颇为惊心动魄。沈夜见谢衣受伤,心中又是心疼又是自责。这份心疼再加上自责,又转为气恼,再加上他被自己劲力反噬,虽强压着一口鲜血不曾吐出来,其实早受了极重内伤,因此语气便大大的不善起来。
只听沈夜闷哼一声,低声道:“谢衣,你干什么?”
谢衣虽然被沈夜一掌拍得吐血,但他一来早有舜华之胄气劲护御,二来沈夜及时收了劲力,故此他实际所受伤势却比看起来轻得多。
他听沈夜问他,忙捂着胸口痛处,向沈夜跪了下来,道:“弟子只是求师尊暂歇雷霆之怒,此事摆明有蹊跷之处,师尊此时若杀了呼延姑娘,岂不是正中奸人诡计?”
沈夜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若是平时,便不需谢衣提醒也早已发现这其中蹊跷之处。只是这呼延采薇处处戳他痛处,一上来便以妖人相称,又诬赖沈夜派人在岳阳城中施放瘟疫,接着又杀了他手下斥候。沈夜这一生,最难忍受的便是被人冤枉诬陷,偏他又个性高傲,不屑分辨,此时又深受内伤,生怕在人前露出虚弱一面。更何况他又疑心谢衣为了求学偃术,故此才不顾自己原是蒙冤而替呼延采薇辩护。
这份疑心一起 ,便再难听进谢衣分辨,只一个念头在脑海里转悠:是了,谢衣眼里,原就是任何事都盖不过偃术二字,当年在流月城中时,他为穷尽偃术,是何等孜孜不倦不耻下问。如今既有这般良机能让他得窥墨家偃术极致,他自然是不肯放过的。
一念及此,沈夜顿时心灰意冷,只觉得自己从前对谢衣百般宠爱都成虚妄。他自十余岁上接掌紫微帝君一职,早见惯了人心倾轧,他养育了谢衣十余年,原以为谢衣虽然与自己在流月城前途一事上颇有分歧,但至少是个谦谦君子,不会对自己做出这等两面三刀阳奉阴违的事来。此时沈夜疑心既起,认为谢衣与别人并无不同,这份宠爱之情瞬间变为失望。再看谢衣时,便有了几分厌憎。
沈夜气恼交加,又兼身受内伤,一时间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阵阵发黑。他强忍不适,咬牙问谢衣道:“谢衣,你今日是不是一定要阻止为师杀了她?”
谢衣听了沈夜这话,心中却是大大为难。他自然知道呼延采薇之言犯了沈夜忌讳,却又着急沈夜不听自己分析,眼见得误会越演越烈,他却无计可施。此时听沈夜问他,心中只一个念头,便是无论如何也要阻止沈夜杀呼延采薇,以免正中那暗中布局那人下怀。当下也不废话,直言道:“是。师尊若一定要杀呼延姑娘,说不得,弟子只好拼命相护。”
谢衣此话一出,沈夜最后一丝期望也便落空。只见他慢慢阖上眼,微微点了点头,仰天大笑道:“好、好、好!我沈夜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便是收了一个好徒儿。慈柔悲悯的心肠可比圣人!”他虽在大笑,声音中却殊无欢意。
谢衣听了这话,便知沈夜对自己已是深深失望,只觉得心头如烧红的钢针乱扎一般,差一点便要抱着沈夜大哭。然而转念又想,若此时顺从师尊之意,由得他下手杀了呼延采薇,那才是对师尊百害而无一利,此时师尊虽然失望,事后他便多多孝顺弥补回来也罢。一念及此,便只垂了头缄默不语。
谢衣不说话,沈夜便更笃定自己所料不差。那三分厌憎之情,此时更添了三分。只听沈夜道:“你既护着她,本座便暂且放过她。”
他这话说得来轻飘飘喜怒不惊,听在谢衣耳中却是心惊胆战如芒在背。果然,只见沈夜转身向呼延采薇道:“没错,这岳阳城中瘟疫,便是本座所为。你若有本事,便来西域找我流月城复仇。本座等着你。”
谢衣听沈夜自揽罪名,吓得魂飞魄散,忙截口叫道:“师尊!”
沈夜看也不看他,只吩咐离珠道:“将偃甲飞鸢启动,咱们回流月城。带上祁明昌的遗体,终不能叫他尸身被人糟蹋了。”
离珠得令,来到屋侧,将一块大大的油毡布揭开,露出一只大鸟模样的偃甲来。谢衣看得分明,正是自己当年在流月城中所造偃甲飞鸢。只见离珠钻进那偃甲飞鸢腹部之中,不多时,飞鸢双翼张开,足有十余尺长。
谢衣心知沈夜此去,师徒二人再见无期,忙伸手去拉沈夜衣袖,唤道:“师尊。”
沈夜回头见谢衣满脸哀恳之色,心中一阵不忍。只是他既已对谢衣有了厌憎之心,终究将衣袖一甩,轻轻挣脱谢衣牵扯,抱着祁明昌遗体上了飞鸢。
那飞鸢双翼振动越来越快,带起风尘直迷人眼。众人只听的耳中“喀拉喀拉”机械声响,那飞鸢早已冲天而起,往西北方毫不留恋的飞得远了。
呼延采薇早已被飞鸢惊得目瞪口呆,半响才回过神来,问谢衣道:“没想到流月城偃术竟如此高超!这,这飞鸢不知是何人所造?”
谢衣此时心情低落,听呼延采薇问他,还是答道:“这飞鸢乃是谢某手笔。”又想起当初制造飞鸢时的缘故,心中更是大大的沮丧。
呼延采薇有心再问,见谢衣这般情状,也不好再提。想了一阵,宽慰谢衣道:“谢大师,你且放宽心。你跟令师,原不是一样的人。你是好人。采薇承你相救,心中很是感激。”
谢衣摇头苦笑了一笑,才道:“如今天色已晚,岳阳城门早已关闭。姑娘不如就在此歇息一晚,再返回岳阳城中吧。”
呼延采薇乖觉,她见谢衣不想多说,便也打住话头,自去救治风家二小。风家二小被沈夜掌力震飞,只是摔晕过去,却并未受伤。呼延采薇心头不由一宽。
此地本来是流月城斥候所居,生活设施一应齐全,便连被褥铺盖也多多有余。是夜,呼延采薇、风家二小、谢衣四人便歇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