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夷则无意间在床褥下摸到一物,心中不觉一动。须知他现在所住这间云房乃是他师尊清和真人拜诣青玉坛时所住,说不定便是睡的他现在睡这张床。床下藏着的这件物事也许便是他师尊留下来的线索也未可知。
夏夷则心中此念一生,瞬间便睡意全消。连忙爬起身来将床褥掀开,将那物事翻了出来。那是一块鸡蛋大小的上好和阗玉佩,整体通透无暇,手感温润细腻。由巧匠精工雕了八十八位道教神仙像在上面。个个人物只如米粒大小,偏生眉眼栩栩,便连头发丝都清晰可见。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夏夷则一眼便认了出来,这块玉佩正是当年她母妃送他往太华山修行时,他父皇赐与清和真人之物。清和真人自得了这块玉佩后,颇为爱不释手,向来不离身侧。一来这玉佩是皇上所赐,二来本身也算是价值连城,若要再找一块如此玉质如此雕工的来,却是难之又难。这般稀罕的物事如今却遗落在此处,不得不叫人心头疑云大盛。
夏夷则正对着玉佩凝思出神,便听得门枢响动,却是沈谢二人回转房中。夏夷则一见他二人,心中不觉一定。他虽与沈夜初识,却知他师徒二人见识均非常人,尤其是沈夜,自有一番渊渟岳峙智珠在握的气象。
此时夏夷则也不讲究那些虚礼,直接便将玉佩递与沈谢二人,道:“沈前辈,谢兄。这是在下师尊之物。两位可知在下在何处得来?”
沈夜目光在室内一扫,微微点头道:“此物是夏公子师尊之物,若一直在夏公子身边,夏公子此时却不需巴巴地拿出来询问,当是在这青玉坛内无意中寻获。”
夏夷则点头道:“正是。此物我师尊甚为看重,几乎从不离身,如今却遗落在此,真叫人不得不心中疑惑。”
谢衣听说,皱眉问道:“夏公子之意,莫非……?”
谢衣的话虽然并未说尽,但夏夷则却完全意会,点头道:“正如谢兄之意,在下有此疑虑。”
沈夜在一旁听得明白,心中不禁感慨顿生:他这徒儿,从前何等光风霁月心胸磊落。虽是他沈夜的嫡传弟子,却从来只一心沉浸于武功与偃术之中,于这人心倾轧上半点也不曾着意,甚至持有抗拒之情。这些年也不定在江湖上吃过多少暗亏,如今竟也能第一时间联想到阴谋诡计了。
沈夜想到此处,不免又是一阵心痛,天下间做人父母的,大概莫不如此:孩儿天真懵懂时,怕他不懂人性奸狡吃亏上当;等孩儿洞悉世情后,又喟叹失了纯真无瑕的赤子之心。
沈夜道:“夏公子饭后便出外散步,若此物是在外面寻获,上面当有泥土尘垢痕迹。如今这玉佩光洁如新,我看这室内只有夏公子床榻之上有翻动痕迹,这屋子又曾是尊师下榻之处,想来此物当是在此屋内寻获。”
夏夷则听沈夜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由大大的佩服,忙施礼道:“沈前辈说得不错。在下正是在床榻之中寻得此物。前辈莫要笑话,在下曾经遭逢巨变,如今并不敢轻信厉坛主所言。还请前辈指点迷津。”
沈夜微微一笑,在桌边坐了,提起茶壶自斟了一杯,啜饮了一口才道:“尊师失踪之事,依我看来,当与青玉坛无涉。一来,这云房原是招待外客留宿之处,床上被褥当时时换洗。若尊师失踪是青玉坛所为,事后必然将其下榻之处严加搜索,务必消灭一切蛛丝马迹。夏公子所言玉佩乃是在床榻中寻获,足见道童换洗被褥时十分疏忽。二来,尊师是受厉坛主所邀作客青玉坛,若有好歹,第一个被疑上的,便是青玉坛。我看那位厉坛主是个聪明人,这种事,想来是万万不干的。三来,尊师一个大活人,若当真是在青云坛内失踪,必然得有地方藏匿。即便是抛尸悬崖,以青玉坛地方狭小,少不得有人听得风声。青玉坛弟子众多,其中免不了人多嘴杂。这一路上下,满观中并无一人议论此事。可见,尊师失踪之事,另有内情,却与青玉坛无关。”
夏夷则听沈夜说得有理,寻思了一回,才将心头那点疑心打消了去。
谢衣见夏夷则眉头舒展,便道:“夏公子也无须忧心太过,此番衡山之行虽说未曾知晓尊师下落,至少也撇清了青玉坛的干系。何况,”他将夏夷则手中玉佩一指,笑道,“能寻回尊师爱物也是一件好事,夏公子见物也如见师了。”
沈夜听了谢衣之言,便拿眼看了谢衣两眼,才道:“既然尊师不在青玉坛,夏公子打算何时返回岳阳城?”
夏夷则听沈夜问他,想起自己邀约厉初篁往岳阳诊治瘟疫一事,忙将此事说了。谢衣听得厉初篁愿意前往,不禁抚掌笑道:“如此甚好!青玉坛炼药有功,早前那店小二说衡阳县有瘟疫流行,都是劳青玉坛治愈。厉掌门肯亲去,岳阳城当可免此一劫。多等三日便多等三日。横竖这衡山风光美妙得紧,正可让谢某陪伴师尊多加游玩观赏。”
先前谢衣因流月城之事与沈夜起了争执,沈夜心灰之下便欲提早离开中原返回流月城,谢衣心头虽颇为不舍,却不知该如何挽留,更何况他心中也知道,流月城中少不了沈夜坐镇主事,自己既然不肯跟沈夜一同返回塞外,师徒再次分别只是早晚间而已。此时听得要在衡山多留三日,便意味着可以与沈夜多相守三日,他自是喜之不禁。
沈夜见他如此欣喜,心中也自宽慰。他与谢衣虽则意见不合,却也不愿意就此郁郁而去,如今谢衣既有弥救二人关系之心,他又如何不知,如何不喜?
这边夏夷则担忧师尊之心为沈夜排解,心中也是一宽,三人便各自安歇。接下来几日,三人便在衡山各处游览,一边等厉初篁将观中事务安排处置停当。
这几日里,因沈谢二人心知分别在即,又兼夏夷则在侧,沈谢二人也不决口再提流月城内政之事,只专心游览山中风光,有时去得远了,不及返回青玉坛,便在林间猎些野味烧烤了来吃,倒也逍遥自在其乐融融。
第三日上,便有音松前来相请,却是厉初篁已将观中事务打点妥当,欲与他三人同返岳阳。谢夏三人来衡山时,自有快马为脚程,他三人上山,便将马匹托与客栈照管,此时只管取回便是。只是青玉坛修行之地,却并未畜养得有骡马坐骑,少不得谢衣将自己坐骑让与厉初篁,他与沈夜共乘一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