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蛇儿被调弄了半日,早已是饥肠辘辘。此时被阿阮驱策着勉强满场游走,蓦然见人腿缝里好一只肥硕老鼠,这却无异于瞌睡时天上掉下来个枕头!那蛇儿虽颇受调教,到底不过是条长虫,饥饿之下,捕食本能占了上风,便不理会阿阮驱策之声,觑着时机便猛然窜出,张开大口便将那老鼠咬在口中。倒将围观观众吓得惊叫连连。
阿阮见那蛇儿忽然窜出,也是吓了一跳。她虽能驭使百兽,却也怕蛇儿暴起伤人。忙忙拨开人群时,那蛇儿因感觉口中食物感觉不对,已将老鼠重又吐了出来,自己却因到嘴的美食落了空,盘在一边闷闷不乐。旁边那“老鼠”残骸破碎,露出内里机关,却原来是一只制作精良的机关鼠。
那机关鼠主人见自己宝贝被毁,自然不肯干休,阿阮也自觉无辜:人人皆知蛇儿捕鼠为食物,你既做了只老鼠出来,又怎能怪蛇儿不听话?偏那蛇王乖觉,见阿阮与机关鼠主人争执不休,早摸了蛇儿装回蛇篓趁乱溜了!谢衣回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个局面。
听完前因后果,谢衣放下心来。他向那蓝衣少年微微笑道:“谢某亦颇懂机关之术,这位小哥不妨将机关鼠交予谢某,让谢某尝试修复如何?”
蓝衣少年怀疑地看了谢衣一眼,道:“我这机关鼠做起来可不容易了,你当真修得了?”
谢衣笑道:“能与不能,不如先让谢某看看再说。”
蓝衣少年虽不信谢衣之能,然而此刻也并无他法,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将机关鼠递与谢衣。
谢衣将那机关鼠检视一番,心中已然有数,他笑道:“枷楠木虽然木性柔软,然而用做肌肤却仍是僵硬了些。嗯,这机关鼠的鼠爪刷了三层连金泥,尖利倒是尖利了,只是灵活度便下降了。”
蓝衣少年一听谢衣这话,便知谢衣是行家。两眼中放出光来,问道:“对对对。难怪我一直嫌五花肉太过僵硬,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可是,再没有比枷楠木更柔软的木头了,却要用什么代替?”
谢衣笑道:“这位小哥,你这机关鼠若要修复起来也并非难事。只是目前谢某不过途径岳阳,身边材料多有不备,不如我重新做一只赔你如何?”
蓝衣少年听谢衣说得头头是道,便知他偃术之道上,不知高出自己多少倍,忙问道:“都需要什么材料?我去弄!”
阿阮朝他做了一个鬼脸,嗤笑道:“不害羞。刚才那样一副死气活样的样子,这会儿又精神了。”
蓝衣少年也不在意,挠头道:“我那是心疼。既然现在谢大师要做一个新的给我,以他的功夫,自然比我这个强。有了更好的,我还心疼什么?”
谢衣笑道:“既是我赔你,所需材料自然是由谢某承担。谢某眼下住在云来客栈,小哥明日便可来取。”
蓝衣少年笑道:“真巧!我也住在云来客栈。这倒是便宜至极。我住天字三号房,你们住哪里?”
谢衣一怔,天字号房乃是云来客栈最好的房间,一晚便要十两银子。这少年衣饰低调华贵,却又在街上驱动机关鼠卖艺,也不知是什么出身来历。莫非这便是“有钱人的怪癖”不成?
阿阮道:“我跟谢衣哥哥住泽字三号院。”
说话间,三人已返回客栈。那小二远远便堆着笑脸迎了上来:“乐公子,谢先生,阮姑娘回来了?”
三人点头应了,蓝衣少年乐公子便向谢衣笑道:“我叫乐无异。乐律的乐,‘居职还私,两者无异’那个无异。谢大师以后叫我无异就可以了。我先回房洗漱,等下去拜访谢大师和这位……呃,你叫什么来着?”这却是问阿阮了。
阿阮白了他一眼,老大不乐意的答道:“我叫阿阮。”
乐无异笑道:“好,那我便明日前来拜访谢大师跟阿阮姑娘。”说罢,笑眯眯的蹦跳着回房去了,偏又不小心撞到客堂中的八仙桌边角上,雪雪呼痛。一抬头看见阿阮捂着嘴笑他,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一瘸一拐进了后院。
谢衣客途之中,所备偃甲材料原本不足,所幸岳阳乃是大城,他今日又采购得不少物资,做一个小小的机关鼠,还是足以支应。何况以谢衣之能,一只机关鼠在他眼里,不过就是小儿玩具,随手便得。所以第二日乐无异前来拜访时,这机关鼠已然俱皆完备。
乐无异一见机关鼠便双眼发亮,惊呼不止:“杜梨木!谢大师你是怎么想到用杜梨木来做的?不仅颜色接近鼠皮,纹理细腻,若是不小心被刀砍斧伤,还会自动愈合!”他将那机关鼠托在掌中,上下左右端详,越看越是惊奇,越看越是佩服:“啧啧,连鼠爪上这么米粒大小的关节都用的球形关节!这活动起来,灵活性可不止强了百倍!”
若说一开始乐无异称呼谢衣为谢大师,还属于客气尊称的话,这会儿却是真心佩服,那一声大师喊得心悦诚服。乐无异一向自以为自家偃术已可傲视天下,及至今日见了谢衣这只机关鼠,方才领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要义。仿若久困斗室之人眼前忽然打开了一扇窗户,方知这世上天大地大,另有美景无限。只喜得抓耳挠腮,心痒难抑。
只见乐无异将衣襟下摆一撩,向着谢衣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额头在青砖地上叩得“咚咚”作响,三个响头叩过,乐无异仰起头来,眼中满是期盼热切之情:“弟子长安乐无异,人虽调皮了些,不过尊师重道乖巧听话,并且也不算笨。情愿拜入师父门下,从此以弟子之礼侍奉师父,受师父驱策,万死不辞。”
他这一跪,却把谢衣唬了一跳,慌忙将乐无异搀扶起来:“乐公子休要如此。谢某雕虫小技,只怕贻笑大方,那里敢好为人师误人子弟。乐公子莫要如此,谢某着实当不起。”
乐无异见谢衣不肯点头收他为徒,便故意将身子往下沉,好叫谢衣搀扶不动。谢衣暗中一笑,将内力运到两臂,轻轻一托。乐无异只觉得两股大力从下而上将自己托起身来,急忙运劲相抗,却是如泥牛入海一般。
乐无异被谢衣搀着站起身来,刚叫了一声“师父“,还欲再说,便被谢衣打断。
谢衣摇头道:“谢某不能收乐公子为徒,还望乐公子莫要强人所难。”
那边阿阮也笑道:“对呀对呀,拜师也要谢衣哥哥心甘情愿才行嘛。那你有你这样死乞白赖的?”说着便朝乐无异做了个鬼脸。
乐无异拜师之念落空,也不气馁,笑道:“嗯。我知道,高人收徒都要先考验一番。师父您放心,弟子一定让师父看到弟子的一片诚心。”
阿阮听他兀自夹缠不清,从桌上抓起机关鼠塞到乐无异手中,将他推出门去:“去去去,谢衣哥哥都说了不收你当徒弟了,你脸皮怎么这么厚!机关鼠已经赔你了,你赶紧去吧。”一面将房门关上栓好。
那乐无异在外敲门喊道:“师父,您放心。我知道您这就开始考验弟子了。弟子一定不会让师父您失望的!”
谢阮二人在房内听得摇头不已,看乐无异形貌,明明也是仪表堂堂,却不料行事如此莽撞执着,当真气也不是,笑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