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上的冷雨随着云雾渐渐散去了,一钩又尖又细的月亮也跟着满天稀疏的星辰一同挂到了天上。侥幸从北庭人与这帮饿极了的难民手底下保存了性命的雄鸡们抬头望了一眼乍然明朗了不少的天空,均是伸长了脖子,拿出了这憋了好几天的劲头,使命嚎出破石惊天的一嗓子。
那些抢了官粮吃饱喝足的守卫连头也不抬,就地捡起一块石头就往最近的鸡鸣处丢过去了。石子落处,鸡鸣声便也戛然而止。若他们上前查看,那里压根就没什么鸡,只是一个捂住了嘴巴满面稚嫩的小孩儿。趁着那些人丢石子的空当,一个瘦削的身影笨拙的从西头一个半塌的缺口闪进了小院儿,正是白天时候那个老头。
“将军,老儿救你们来了。”老人压低了声音,猫着腰走近了。
小侯爷也满心欢喜,总算是了救兵,虽说看着这兵力不怎么样,可至少是个外援。对外头的状况肯定比他们要了解的多。
“老先生,这里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潘大人怎么了?”沈晴总要弄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老人仰头看了看天色,离约定的时候也还差些时间,便也一垂首跟他们叹气解释,“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本来得知那帮北庭人走了以后,潘大人正领着大伙欢欢喜喜的往城里赶。可谁知道,一打开城门里面居然成了这个样子。你说说,都是自己的家,祖祖辈辈生根发芽的地方就这么被人一把火烧了,谁能不气?原先还高高兴兴人一下子也都傻了眼,本来还指望着在外头熬了那么些日子以后,回来能好好的喝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可这连锅都被砸了,哪还来什么粥不粥的。”
“所以他们就打了那些赈灾官粮的主意?”沈烨冷笑一声说,“他们能干出这种事儿还真是合情合理。”
老人干干笑两声,说,“大家伙开头的时候好歹还有个盼头,期望着回家能好些,看到家没了,那盼头紧跟着也就没了。唯一还能指望的可不就是那几车粮了嘛。”
沈晴依旧疑惑,又问道,“可是潘大人的不是一直都分的很公正吗?为什么他们还要哄抢?”
“自己的身家性命在别人手里攥着自然不如由自己保管着放心。”沈烨往前微微含了身子问他,“可有一点我不明白,是谁给他们的胆子,居然敢跟潘觉起冲突,连北庭蛮子都不敢惹的人怎么会说被杀就被杀了呢?”
“这...”老人望了沈晴一眼,有些为难的说,“其实本来也不至于这样的,可是那天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女人,说这次北庭人打祁州不是没有没缘由的,是潘大人抢了北庭公主当小老婆,事情败露了,这才引得北庭人勃然大怒,一声不响的就攻打祁州。”
“他们居然会相信这种理由?”小侯爷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个姓潘的我可见过,看样子就得死板的要命,比我家老爷子脸色还正经,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还抢北庭人做老婆呢,我觉得他压根就不愿碰老婆。”
“你从哪儿看出些这个?还会看面相啊?”奉茶一脸不屑,“虽然我也觉得潘大人不像那种人,可男人这种东西你敢信?说不准什么时候一个冲动,就办了万不该办的事。”
“我不会看面相,可这不是有一位会算命的嘛,”小侯爷拍拍老人的肩膀问他,“哎,老先生,你倒说说,那位潘大人像不像个爱偷腥的花心官员?”
老人又是不好意思的摸头一笑,恭腰道,“大人您就别取笑小的了。那些都是骗人的把式,哪能真的改天窥命,不然老小儿又怎么会遭了这么一劫呢?”
“倒也在理。”小侯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连你也没逃过这一难。”
见他们停下了讨论,沈晴又继续问道,“那个女人为什么会这样说?她有什么证据吗?”
“有,有。”老人连连应声,紧接着老人从腰里拿出一把短刀来,红鞘红刃,刀侧铭字,莽原明珠额仑菲勒。老人见沈晴神色变了一变,赶紧说,“这就是那个女人带过来的。我想着将军您...您到过北庭,说不定会认识上边写的什么字,于是就给您拿过来了。”
“这是那个女人留下的?”
“嗯,她还说,她是那位公主的侍女,从身世到阅历都说的详细,由不得人不信,再加上她那一身打扮,还有那半生不熟带着北庭味的大齐话,就连潘大人身边的师爷也觉得她八成真的是北庭过来的公主侍女。这样一来人们就都信了她的那套说辞,都以为今天这个后果全是以为潘大人的私欲引起的,哪还能不乱呐。”
“再加上能来这里的人,也都不是善类。祖上不是强盗就是劫匪才被赶到这么个天高皇帝远的野岭。先前一直敬畏这潘大人不假,可不能不说大部分人心里头都是有怨言的,就算没有,也每天惶惶恐恐,生怕潘大人一发怒那铡刀就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越害怕就越容易反,人呐,也跟兔子一样,逼急了眼,翻脸就不认人。你想想,潘大人的手下几乎都在祁州城里头战死了,现在活下来的多半也都受了伤,哪里能敌得过几百上千红了眼的百姓。唉,可惜了一个清官啊。”
沈晴听到这儿与沈烨对视一眼,然后问道,“那个丫头长什么样子?”
“这我就不记得了。”老人摸摸脑袋说,“我是看着你们往北走,以为朝廷的救济要到了,这才折回头来往北的。等赶到这里的时候已经那么多人了,隔得远,看不清。而且啊就算离得近也没用,那个姑娘一身的泥,像是刚从那个山沟里爬上来,披头散发,一边骂一边哭,看着蛮教人心疼的。”老人讲道着惊觉失言,忙又改口,“我的意思是她哭的很真,不像是装的。说不准她的主子还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