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似水,长流长恨长不归。可还有一样,它的外观远比水更具欺诈性,以致于人的肉眼总是看不见,直等它打手心悄然溜走后的回眸嘲讽之际才得以窥见它的狰狞面容。
只是一晃,沈晴初从军到现在过去了整十个年头了。临行的时候,她还与小侯爷一起在酒肆里吃过酒,沈晴一如往日潇潇洒洒,酒桌上饕餮如常。他那时候也傻,只知道打仗是个大事,轰轰烈烈的大事,而沈晴天生就是为做大事而生的。沈晴自己也是这样说的,她说她从小就喜欢行侠仗义,总妄想仗一把直剑行走天涯,现在好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建功立业,名垂千古的时机,哪能就这么干看着让丫从指尖溜了。
然后他就信了,所以他领着段步凡欢欢喜喜地把人送出了城。
可现在他明白了,能够舒舒服服的呆在家里,谁愿意只身一个人到千里之外一个穷乡僻壤里去!什么狗屁的处处奇景,人人猛男,这些只能骗傻子的谎话他当初怎么就能信了呢?一个背井离乡的女孩谁也不认识跑到满身血腥与铁锈味的男人堆里,她该怀着怎样的惶恐的心情入睡,又该如何外强中干地说服自己的内心拼出一份毫无畏惧的藐视姿态?一个被家里人伤到遍体鳞伤都不愿离开头顶那片青檐灰瓦的人,主动要求跑到离家千里的地方,那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与冷漠。可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只知道遥遥地寄去一封书信,信封上头写上报效家国。想想她看到这四个字该是觉得有多讽刺。
再后来的话沈晴就回来,还挂了一个军衔,叫二品少将军。他不懂什么品级职位该怎么怎么样,可至少他听他的老爹讲过,皇帝对沈晴很器重,以至于朝廷百官都要忌惮着她。他自己也觉得沈晴却是变了,他形容不上来那种感觉,只知道她比以前更厉害了,从头到脚都蜕变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被纪王府的坏女人欺负了,只会梗着脖子咬牙瞪着,以示不甘的小女孩了。现在的她浑身锋芒,或者说牙尖嘴利,再与那个歹毒的女人争辩是也从来不落下风。可是再往后,他看到那个女人辩驳不过沈晴以后,恼羞成怒,一如十年前一样暗中在沈晴的胳膊上掐了一下,然后沈晴便立刻噤声了。先前还意气风发的人一瞬又重返了十年前的怯懦模样。没有谁该永远坚强,乐观,百折不挠,那样太难,即便是沈晴也做不到。除却了外表上耀武扬威一般的坚韧,沈晴的心里同样也住着一个天真单纯,苛求别人保护的小女孩。
小侯爷坐在岩石上头想了一个下午,他没能阻止北野寒伤害她,那这次他总该努力从沈烨的手里把她救出来。一个人不该承受那么多苦。
“主子?想什么呢?”一声带了三分媚意,七分讨好的声音打破了小侯爷的凝思,一偏头,见来人正是奉茶,正陪笑看着自己,生怕一不小心就讨了一顿打。
小侯爷清清嗓子,坐正了来冷笑,“还真好意思喊我主子,有那么坑害主子的吗?”
“那不是意外来着嘛。”奉茶听见小侯爷的语气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生气,也就放下心来,壮着胆子上前与他并肩坐着,“哎,主子,事到如今,这生米都成了熟饭了,您就从了呗?”
小侯爷依旧冷冷一笑,可笑完了却嘴里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奉茶没听清,赶忙把耳朵凑过去仔细听着。“您说什么?”
“我说我同意了!”小侯爷揪着奉茶的耳朵大吼一句,“我决定了,为了沈晴那傻丫头,我也舍身成仁一回。”
“是,是,是!”奉茶抱着耳朵连连讨饶,等他松开了却又躲远了小声嘀咕,“您要是真那么伟大,母鸡都能报晓了。”
“嘿!怎么说话呢!”眼见着小侯爷张牙舞爪就要扑过来,奉茶忽地指着他身后大声叫起来,“哎!主子,快回头看,那是不是有人啊!”
“少来这套!”小侯爷龇牙咧嘴,“我可告儿你,小爷今儿还真不吃你这一套!”
“真的!真的!”奉茶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指着远边那座黑森森的山巅喊,“就那!看还动呢!”
小侯爷将信将疑,扭头看了一眼,可他又没练过功,山上除了黑就是黑,他能看清个什么。
奉茶见他不信,忙回头冲着刚刚听见他们咋咋呼呼的动静跑上来沈晴问道,“沈主子,您能看见吧?”
沈晴依言往那座山的山顶上望去,眼神瞬时便凝住了。
“你看见什么了?倒是说啊你!”小侯爷被沈晴的反应吓了一跳,伸开五指在沈晴的眼前晃一晃问道,“别是见鬼了吧?哎!你死了没?”
“有那么说话的嘛!”奉茶嘟着嘴把小侯爷给推远了,“竟知道捣乱。”说完了重换上先前的紧张神色问沈晴,“沈主子?是什么啊?”
“啊?”沈晴回过神来,心不在焉的回答说,“没,没什么。可能是什么野兽吧。”
小侯爷难得也能聪明一会,自然上赶着卖弄一番,“哎!哎!穿帮了吧!死丫头说是人,你说是野兽,一个是两条腿站着,另一个可是四脚着地的。怎么样?谁撒谎了?赶紧交代吧。”
奉茶眼珠子一转,拿眼角瞧瞧瞥了一眼沈晴恍若失神的样子,立时明了了什么,连忙提高了嗓门道,“主子,您才什么都不懂呢,知不知道有种野物叫熊罴?那东西探路的时候可不就是跟人似的站起来看的嘛!再说了,天那么黑,你能看得清清楚楚啊?当然可能出错了。”
没见过换立场换的这么快的,先前还一脸紧张的吆喝山上是个人,一眨眼成狗熊了。小侯爷正要仔细辩个高下,却见奉茶在这清辉 的星光下正给他递眼色,虽不明白是为什么,却也配合地噤了声,愤愤然一拂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