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已经到了初夏,枝叶茂密,树影斑驳。大部分蛰眠的虫兽都已经清醒过来,处处可以听见尖细刺耳的虫鸣声,甚至有些起早的知了也已经爬上了枝头,开始了一遍又一遍枯燥无味的曲子。
树林里头,那条荒废了许久,草木茂盛的小道上,奉茶骑着一匹马迢迢奔来。
这马相貌不凡,一看就是北庭名马,颈短腿健,体力超群。这是她抢出来的,从马厩便上了马,在潘府里头横冲直撞。那里地方狭窄,选的这匹马好像也是良驹,性子出奇的刚烈,自然没几个敢拦的。说来也是怪,他们不敢上前动刀剑,就不知道远远射两只箭嘛。
至于出了府门上街的时候,守城的也不知道她是被软禁的,也便轻易出了城。一路闯关过卡,轻松简单的连她自己心里都惊讶,直懊悔为什么当初跟小侯爷就没想到这一招,白白害他被贼人抓了去。
也许是花狼抱着小侯爷速度提不上去,她紧赶慢赶也总算没跟丢,直到他们进了密林这才失去了目标,没头苍蝇一般纵马寻了好几个来回,可偏偏连个人影也见到。急得她在马背上险些哭了出来,悔恨当初没好好学武,不然登高望远,怎么也能看见个一一二二的。
正焦虑,座下的马忽然受了刺激似的,刨前蹄,又腾起半个身子来嘶啸两声,紧接着又听得那边的灌木丛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一个庞然大物便从里面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
“北...北野锋?”奉茶握紧了缰绳,一边安抚着像是受了惊的马,一边凝神定睛去看,顿时惊叫出声。
来人确是北野锋不错,可模样狼狈的简直不成样子。梳好的发髻都披散开了,被猩红的鲜血粘连在一起,前胸也满是血,听见奉茶的声音,只抬眼一看的功夫,脚底便一个趔趄狠狠地摔了一跤。
这可着实把奉茶给惊住了,呆愣愣坐在马背上,好半天没反应。北野锋痛苦地皱着脸,张开嘴却直觉喉头酸涩,溢出满口的血。奉茶终于反应过来,却一直坐在马背上,不知该不该上前帮忙。这可是北野锋,传闻里那个阴晴不定,又心狠手辣的主,最重要的是这位是北庭顶厉害的一个将军,千人崇万人拜,统御千军万马,若是他就这样死了,对北庭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噩耗。说不准自此北庭人士气一蹶不振,被他们齐国给顷刻间击溃了也说不定。
可是另一面,她又确实狠不下心来见死不救,况且北野锋虽然一直软禁着他们,但是一直到他们逃出来为止也没对他俩人动手。纠结再三,那匹马似是比她还急,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似是要把她巅下来。奉茶一咬牙,终于还是跳下马,跑上前把人仔细查看。
他的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看样子那血全是从口里出来的,症状与上次在山上所见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唯一的不同便是这次情形似乎更糟。若不是她下来的即及时,怕是这会儿他已经被自己的血给呛死了。
奉茶把他翻个身,让趴在腿上,他面朝下把喉管里淤积的血都给吐出来,又拍拍后背给缓口气。总算是把他从阎罗殿给叫了回来。可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再来一轮,奉茶只得想办法把他弄上马好送回去救治着。可别说,他这人还真是够重的,甭说是把他抱上马了,就是把他扶起来都是一件难差事。
正犯难,不想那匹马居然自己走近了,自觉地弯下前蹄卧低了身子。奉茶扭着脸看看那马,再看一眼北野锋,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匹马性子这么猛烈,原来是北野锋的坐骑,心性随了主人,一个赛一个剽悍勇猛。这样一想,轻松出城也就不是什么简不简单的事儿了,毕竟是大将军的坐骑,哪个敢在后面放箭阻拦。
听见北野锋又哑着嗓子咳了一声,脸上皱的似乎也更深刻一分,慌忙回神,使出全身的力气把这位看着得有三百斤的大汉拖到马背上。那匹马也配合,直到人扶到上头趴稳了才慢慢地撑起四肢站起来。
一切弄妥当了,还不忘念念有词地嘱咐,“跟你说好啊,等回了潘府千万别跟人说是我把你弄到马上的。这叛国救贼的罪名我可担待不起。”
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竟看到北野锋好像对她笑了一下。只是那张糊满了血的脸,是哭是笑也难分辨。
最后检查了一遍把他绑在马背上的缰绳,确认人不会再半道上囫囵个栽下来,便退开一步,往那马屁股后头拍上一巴掌,“行了,赶紧回吧!别跟来时候似的跑错了地方!”
那匹马也听话,立时扬蹄往来路跑去了。
北野锋在马背上趴了好一会儿,渐渐也恢复了力气,挣脱了绑他的缰绳,在马背上坐正了,扳着马头调转方向,往来时见过的一条河去了。
他得洗掉他身上的血迹,不能让他的手下看见。北野锋把整个人浸在水滴,任凭那湍湍流水鞭挞一样擦洗着他的四肢百骸。他是北野锋,不是北野寒。他不会痛,不会怕,也不会流血。他的目光应该比鹰隼还毒辣,他的四肢要比比野狼更强健。他的躯体应该是精钢锻造的,身上流淌的该是炽热的熔融铁浆。可他比谁也清楚,他追不上一个拖着累赘的人,不是因为他有意跟踪,也不是因为他故意放水,他就是追不上。他一跑动胸腔就痛,四肢像是进了铅,那空气撞击他肺脏像是要爆裂。与沈晴对话的时候,他的眼前几乎是一片漆黑的,乱舞的火花在那一片黑幕上缭乱舞动几乎掩住了他所有的视线。
击打李昭雄的那一拳是用尽了他最后的一丝力气。然后他便逃了,不然他必定会挡着沈晴与那位四皇子的面七窍出血,那时候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整个北庭最崇敬的男人人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