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素白的月亮摇摇晃晃地攀上了枝,巢穴里一对对相拥着的鸟儿伸伸脖子,抻抻翅,相依入梦。
树林旁的大道上,一辆灯火堂皇的马车,并着一匹黑马迢迢走近。正是段景他们一行人,从避暑山庄往祁州城外的平德镇里去。
马车那边动静还算欢快的,两个交织的人影被里面通明的灯火映在车窗上,看着也婀娜生姿。边上那个骑马脸色却是阴沉着的,本来他段景计划的是沈晴两个人共挤一辆马车,朝夕相处,慢慢悠悠地晃到祁州城去,现在倒好,成了看着别人与沈晴共挤一辆马车,朝夕相处,慢慢悠悠地晃去祁州城。虽说这马车不是他找来的,可浓浓地为他人做嫁衣裳的感觉却积郁胸中不散。
只能一个人骑着马,形单影只地走在外围,听着里面沈晴与那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畅快,偶尔夹杂着沈晴的银铃一般的笑声,和着柔柔的月色打他的耳畔缭绕而过消融在风里,又或化作了尖利的刀锋,调头刺进了他的心脏,连呼吸都隐隐带着痛。
里面沈晴也确实是发自心底的笑,倒不是她忘性大,而是这位沈烨可是一位情场老手,仗着天赐了一张俊俏的脸庞,平日里没少勾搭了那些年轻女子,自然也是练出来了。
只是这位爷与别家的花花公子又不一样,知道他这样做倒不是出于色心,只是源自内心深里的慈悯。何婆对他这一行为就理解的透彻,拿她的话来说,那位爷是真把自己当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在苦海里头等着他来伸手救赎,忒实诚。
沈晴听他这样讲,却是斜挑一眼,冷冷讥笑,还实诚,这分明是自恋。就算全天下的女人都等着人来救赎,那也用不着他来伸援手。说什么不为色......沈晴眯着眼睛上下一打量,问一句,“那些女人你真的没碰过?”
“自然没有。我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你一个。”沈烨笑的真挚,眼中的情感更直白,灼的沈晴脸上一烫。只好别过脸去,心里对他这话也不多怀疑,毕竟常言道,男人这种东西,脸长得越好看,床上的本事就越小。沈晴再望了他一眼,颇是同情地一摇头,心里叹一句,他不起色心的原因,一多半,就是因为他,啧,没那个本事。
沈烨看着沈晴莫名其妙地摇头叹息,不明所以。正要出口问,马车外段景忽地猛抬剑鞘敲击车厢,低低吼一声,“小心!”
沈晴一惊,正要掀开车帘去看。沈烨手上一用力将人捞进怀里,神色警惕地问前面的马夫,“怎么了?”
“回殿下,前方有人聚众。”那位马夫定睛看了看,低声道,“不像是山贼,人太多,三千众左右。”说到这儿又困惑地倒吸一口凉气,讲道,“可挑着火把却少,应该也不是军队。八成,是那批流民逃亡过这边来了。”
“这么快就到这边了?”沈烨眼中的惊讶半点不比马夫要少,倒是沈晴满目困惑,不懂两人所言何事。一时也忘记了还被沈烨钳制着双臂倒在沈烨怀里,只睁大了眼睛眨眼看他,“什么流民?”
说来也巧,段景听见沈晴问话,正扭头往这边来看,本事有车帘隔着倒也没什么,可那林风好赖不赖在这个时候挑起了车帘。虽只是微微的一瞥,却正看见沈晴小鸟依人地依偎在沈烨的怀中,心中顿顿一痛,很快别过脸去。
沈烨本来还因为夜里遭遇了流民而紧张着,可看到了段景那刹时失去了血色的脸,再望望一脸懵懂的沈晴,心情竟也格外舒畅了起来。抬起唇角,笑着向乖巧问话的沈晴解释,“将军是在前线打仗的,只管着攻城略地,打完了仗,身后遭遇城池会发生了什么您自然不清楚。”
这叫什么话,沈晴微嗔,横他一眼辩道,“我自然懂!”
“是,你懂。”沈烨宠溺地一点头,“可我希望你不懂。那样我便可以将整个世界讲给你听。”
“嗬,有病!”沈晴脸上一红,瞪他一眼,从人怀里挣扎出来。外面那位马夫又问,“殿下,怎么办?”沈晴听到他的语气里竟然等待了隐隐的慌乱,更感诧异,那位车夫她是见过的,虬髯虎目,紫面铜肤,看身形也是一位高手,不像是胆小怯懦之徒,可流民不就是流离失所的百姓吗。纵人数众多,又不是横匪流寇,有何可惧?
男人性子里总是带着些自大的,而这种自大又往往都是靠着女人的无知来养成的。现在沈烨看着她困惑的样子自是倍感受用。也不管外面的情形严峻,反倒先调笑起了沈晴,“怎么,将军不是刚说过懂得吗?现在怎么反倒又迷惑起来了?”
“嗬!我有什么可疑惑的。”沈晴冷冷嘲讽一句,旋即就要出车门去。沈烨连忙再把她拉住,对着外面吩咐一句,“昭雄,你只管在车前坐着,别去理他们便好。闭上眼。”
“哎。”那位车夫声线微颤着一点头,狠狠咽下一口唾沫。
沈烨看着沈晴依旧皱着眉头,忍不住伸手去抚平了安抚道,“那位是小时候见过流民,被骇到了。成了心疾,这会儿再见才会有些慌乱,你不必怕。”
“流民有何可怕!”沈晴语气倒强硬,可说这话地时候她竟忽发觉得自己的牙关也是在打颤的。似是车夫的恐惧透过车帘传递到了她身上,又或者是她提前预知了什么,心里微微发毛,不免瞪大了眼睛,略不安往沈烨那边有靠了一靠。
“不用怕,”沈烨轻声笑笑,抚着沈晴披肩的青丝来安慰,“现在还只是开始,流民还只是流民,没什么可怕的。”
瞧这话安慰的,沈晴听了反而更揪紧了心,悄声问道,“什么叫开始?以后又会怎么样?流民不就是流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