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晦星垂，寒风料峭。惨淡的阴云低压着草皮，高石上，尚未冷却的血迹沿着嶙峋的崖壁渐次坠滴。屹立了近十年的金黄战旗被层层尸首淹没，一旁不远处，餍足的秃鹰相互依偎着不舍归巢。
山脚狼营，狼旗招展，烽火通明。打了胜仗的北庭将士摆开了宴席，酩酊大醉的光着膀子在北方的初春夜里嘻哈做闹。最中间，北野寒他们搭好的帅营里。大王子北野锋端坐正中，其余众人并位两列于他身前安次就坐。火烛摇曳。
“今日大捷，也多仰仗诸位相助。”北野锋豪迈举杯，众人皆迎合，唯拓跋燕垂首不语。
北野锋也不在乎，歪坐了身子，拿手肘在膝盖上撑住自己。对着北野寒望了一眼，冷嘲热讽，“不过帮归帮。做事情也总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别到时候帮了些倒忙，净添些麻烦可就不好了！”
一席话说得众将均探向这边，北野寒低垂着首，但默不语。倒是胡三爷愤愤不平地冷哼一声。“若不是你不按规矩，不等着商量好了进攻的时间便下了手。王爷他如何能在战中受伤？”
“哈哈哈，规矩？”北野锋眯起眼来，痞样的探一探身，“那你且跟我说一说，你是从哪儿听说我是个讲规矩的人？”
说完了重新倚回位子上，捻了捻半指余长的络腮短须讲道，“打仗本凭的就是各自的本事，凭什么要按规矩来不是？”
胡三爷愤愤地一咬牙，剩下的人却跟着附和地大声笑起来，连称殿下英明。北野锋在一片笑声中，使劲灌下大口的酒，在营帐里的将士们脸上横扫一周，“你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一众将士依旧附和。北野锋嘴角扬起一抹邪笑，嘿嘿笑了一声讲，“这就对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干嘛非要讲规矩不是。可话又说来，既然我们打仗不讲规矩，那打完了干嘛又要讲规矩呢？”
北野寒闻言微皱眉抬头去看他，不知他此言何意。营中剩下的人也依旧面面相觑，虽犹不解，可个个预感大事不妙的垂首噤声，不敢多言。
北野锋也不等他们回答，接着就讲，“古人打仗，打赢了，论功行赏。打输了，按令处罚。可本殿觉得，这条规矩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咱今天也换一换怎么样？”
此言一出，北野寒这边的将士不明所以，可随北野锋来的将领除了拓跋燕还端坐着，余下的俱是惊恐地出席伏在地上，齐声高喊，“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北野锋面上作难，偏过头长叹一口气，问北野寒，“哎，你倒说说，我该怎么办？”
“随便。”北野寒惜字如金。最好把他们都杀了，省得到时候夺位还得他亲自动手。
北野锋看出来他这王弟仍旧没放弃要杀他夺位的念头，也不知为何，居然忽生一股暖意。还好，这世上总算还有人对他没变心，虽然是一直恨着。
再扫一眼堂下，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今天总归是庆功宴，不要太坏了兴致。”
跪着的那些闻言大喜，纷纷磕头谢恩，便要往自己的席位上走。北野锋却猛将酒杯在桌上一掷，“谁让你们都回去了！”
“本殿只是不想太坏了兴致，稍微坏一点，也还是可以忍受的不是。”北野锋向着拓跋燕挥挥手，“你！挑两个看着碍眼的，拖出去砍了！”说罢，抿一把嘴又笑道，“实在不好挑，抽个签也成。”
拓跋燕闻言一惊，先是眼底疑惑，再看一眼北野锋的眼色，立时咧开了笑脸，兴致冲冲地领了命。专挑着今天下午他看出蹊跷的几个让卫兵们拖了出去。剩下的人也没敢阻拦着，一时狼营里头哭喊声震天，连外面喝酒吃肉的那帮子醉汉们都被震住了，伸长了脖子往这边张望，不知道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速不台与胡三爷也被眼前这一幕吓了一跳。在望向北野锋的时候，眼底都多带了几分谨慎小心。一直到席散都没再开口多言。
而另一边，段景早早地追上了沈晴，北野锋派过来小众护卫见到他来了，也都收下了武器准备告辞。严小二边跑边哭了一下午，脸皮辣红，双眼肿的老高，将沈晴靠石头放下回身鞠躬。用北庭话来道谢，“谢诸位搭救，在下必定牢记于心，牢记于心！”
那几个护卫却看都不肯多看他一眼，转回身，冷冷撇下一句，“要不是看你对你主子还算忠心，在路上我就把你给杀了。齐国懦夫。”
严小二脸色难看，望一眼沈晴，却也不好辩驳，只是连连点头称是。
“她怎么了？”段景一路提防着追兵，这会儿才来的及询问沈晴的状况。
“没事。”严小二抬起衣襟使劲抹干了泪迹，又从衣带后头解出一个小瓶，“这是解药，待会儿...不，你们再走远些，进了山里头，你再给她服下。到了那边，去找一个叫乐易的。乐易，你见过没？”严小二手忙脚乱地给他比划，“那是个大夫，大胖子，眯缝眼儿，人看着挺憨。”
“嗯。见过。”
“哦。”严小二点点头，松垮下肩膀，沉默了半晌，似是忽然回神，又催促，“那就别愣着了，赶紧，快快，走吧。”
“你呢？”段景沉眉问他。
严小二扯唇一笑，“我，我得回去。我那帮兄弟们还等着我呢。人现在就交给你了。记住，走远了再给她服下，免得她再跑回来。”已经转过身跑了几步又驻足回头讲，“千万，千万把人照顾好啊。”
“他们应该已经败了。”
“不会。”严小二似是驱赶蚊虫，又似是要清醒一下自己，使劲往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讲，“我那帮兄弟，你是没见过。打起架来不要命。怎么着也得撑个两三天，没那么快输。”说完了上前几步推他，“行，行，行了！你也别管了，赶紧走，能走多远走多远。”
段景抱起沈晴，欠身鞠躬后，立时想山里进发去了。
严小二望着他们消失在夜色里，抬抬唇轻笑两声，望了望隔着山的战场低语道，“懦夫。还齐国懦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