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姆赫楞这番话可了不得。这是怀疑府里生了内鬼,一时间所有的人都闭口不言,一时屋里竟只剩下四足的龙凤熏炉里焚香的微弱动静。老大夫最后为沈晴号了号脉,低吟道,“这个老夫也是无能为力。这样,待我回去与我几个徒儿同门商议一下,再言如何解毒。”
“如此有劳了。”胡三爷正要安排人去送行,四顾之下,惊问一声,“姑爷呢?”
众人闻言相顾一番,这才发现北野寒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屋子。“赶紧把人找回来!”自家闺女刚出了意外,这节骨眼儿要是这姑爷也被人给掳去了,那后面可就麻烦了。
乌力吉领着命令,最后看一眼床上失神地秉烛,也不说话,一咬牙,便大步踏出房门。
风雪过后的晴空渐渐地又被飘飘缈缈的几片薄云掩上,不寒不暖的风打天上人间匆匆奔过,这些漫无目的的云就跟在身后浮浮沉沉地慢慢飘远。
胡府后院,洗衣房的屋顶上,青灰的石瓦蒙了一层浅浅淡淡的尘,稍凹的地方铺开了几圈斑斑的灰白苔藓。北野寒倚坐屋檐上,缠起的几缕青丝混杂着鬓角新生的白发散乱在耳畔,风声呜鸣,似哀似诉。
所有的官差仆人,明卫暗卫,凡是能够派出去的人他都派到外面去了,连张富贵,王有财也在赌盘闹市暗中摸查,可整整一天一夜过去了,沈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北野寒垂下眼眸,望着下面空空的庭院,水渍铺满,竟恍惚听到了那夜沈晴一边埋怨,一边拿着洗衣用的棒槌往衣服上敲打的声响,一下连着一下,伴着她哀怨诅咒的语调。
那时候是因为什么来着,哦,北野寒嘴角扬起一抹笑。那夜还是两人的第一次来到胡府大院,一整日不曾入腹一粒米,宴席上的饭菜又都被沈晴给霸占了。自己只好趁着胡三爷醉了的时候去后厨加餐,然后沈晴就颠颠地跟在他后面一起去了厨房,满手的油污都往自己身上擦。本来清醒的时候做的隐秘只往他的背后抹,后来吃撑了迷迷糊糊当着他的面就揪过他的衣襟擦手抹嘴。
人赃并获也不认帐,到最后就被自己揪到这里罚她洗衣她都不甘不愿,一边打着嗝,一边扭头一脸哀怨地瞪他,嘴里念念有词。
一切还恍如昨日,可现在却物是人非。嘴角牵起一抹嘲弄的苦笑。北野寒仰躺在屋檐上,将手臂横遮在眉骨前,胸膛慢慢起伏。
而南疆以北的荒原之上,沈晴依旧由段景背着,一步一步地重新往他寄住的山洞里赶。
“哎,哎,你其实可以走快点儿。这地上都是草又不带刺儿,真摔了就拿这个当床滚,丫摔他个八九十次都没问题。”沈晴晃悠着小腿,趴在人背上指挥。全忘了自己那腿就是在这跟床一样软和的草地上摔断的。
段景听着她哼哼唧唧自顾自地说辞,唇角带笑,连腰上那把清冷的黑剑都显得比平时亲近温暖。
沈晴拿脚踢了踢剑鞘,声音沉闷却异常悦耳,尤其是里面的剑刃撞击到剑鞘的时候,立时会传来一声清鸣,比起莺莺燕燕的啼声欢鸣,这动静更像是鹰隼俯冲时的一声啼啸,空灵婉转,十分俱有神韵。
沈晴眯着眼睛忍不住多踢了几脚,再一低头,顿时满脸诧异之色。先前一直没有仔细瞧瞧这把剑还真是失策。只见那把乌黑的剑鞘虽然光滑异常,大概是材质特殊,在阳光下居然半点也不反光。整个剑鞘做工也是极致的精细,上头镀了一条暗金纹龙,虎目,狮鬃,鹰爪,狼牙,龙首高昂,威风凛凛。沈晴瞧得心痒,顿生贪念。
直起腰身,给他捏了捏肩膀,清清嗓子问他,“段景啊,走了这么久你累不累啊?”
“不累。”段景勾唇微笑。他倒是希望这条路永远的走不完,又怎么会觉得累。甚至,他私心里还希望沈晴的腿永远都好不了,那样北野寒兴许就不要她了,他就可以永远背着沈晴,从东方初明,到日落黄昏。想到这儿脸上笑意更浓,如果沈晴喜欢,他也愿意踏着月色,沐着星光,随风而行,风息而止。
可沈晴要听的却不是这个答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咬牙念叨,“怎么可能不累呢,走了那么久我都累了好吧?”
段景闻言,住下脚步颇有些担忧地扭头望着背上的沈晴,问道,“你累了?”
“嗯?”沈晴一愣,立马接道,“对,对啊,坐在别人背上这么久,腿都麻了,一抽一抽的疼。”
果然还是这招管用,段景望了望前面望不到尽头的莽莽草原,略一思索,还是小心地把沈晴放下。“那我们休息一会儿再赶路好了。”
“不用,不用。”沈晴连连摆手,拒绝道,“我可以走啊,现在腿伤早好了一大截了。只是,你给我找根木棍拄着就好。”
段景不太放心,仔细看了看她的腿,又抬头望一眼四周,这里是草原,从不生树的地方,去哪里给她找一根能当拐棍的树枝。
“哎呀,看来是没有树枝了。”沈晴佯装着哀叹一声,拿眼睛偷偷瞄了一眼他腰上的剑,暗示道,“没有树枝的话,能找个差不多的东西支撑着也好。”
只可惜段景脑筋比北野寒还笨,自己都那样暗示了,他却半点没有听懂,依旧四处搜寻。这说来也巧,居然还真在路旁捡到了一根木棍,八尺来长,约摸手腕粗细,看着像是谁家马车底下掉落的一根辕木。只是看着有些年头了,在日头底下曝晒的发了白。
段景拿在手里试了试,也还合适,于是高兴地给沈晴拿过去。“这个应该可以。”
沈晴瞪大了眼睛看了看他手里的棍子,心里头狠狠地咒怨了几句这个乱丢东西的马车主,不甘不愿地接过。
可人依旧不死心,目光紧紧地盯着那把剑,半途而废可不是她沈晴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