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五点四十左右出门,去接霍缦殊。
或许是为了配合我着急的心情,路况出奇的好。车子飞一样驰骋,有点飘,我的心,也有点飘。
到了颜氏大楼的门口,我看下时间,刚好六点整。
我停了车,拐进旁边一家花店,买了一束鲜艳的玫瑰。如果霍缦殊不加班,我只要在这花店等着,就能看到她出来。到时,她即便想耍下小性子,可我只要哄一下,大概也会好的。
然而我等了超过一刻钟,走出大楼的人流已经越来越稀,还是没看到霍缦殊的身影,难道她今天加班吗?呃,如果加班,我给她电话,不知她会不会出来。我倒有点捉摸不定了。若在过去,我揣摩一个人的心思,总是八九不离十,自信的很。可现在,大概是在乎了,所以反而惴惴。
我又等了五分钟,依旧没看到霍缦殊,终于没耐心再等下去,打算先打电话,若电话里不肯下来,就干脆直接上办公楼找她。虽然这样,等于告诉颜曦,这个女人,和我关系不一般。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凡一个男人,总是需要一个女人的。我这样张扬,颜曦反而不敢确认吧?
只能这样想了。
经过下午的煎熬,这一刻,我比任何一个时刻都想见到霍缦殊。
然而我电话刚刚拨通,视线却被一个曼妙的身影牵住了。是霍缦殊,她今天穿了一席纯白的长裙,长发垂到腰间,带着种飘飘若仙的气息,正从大楼里面走了出来。
我向前两步,然而下一秒,却又停住了。因为我看到另一个身影,正以一种稍稍不平衡的姿势走向她。
是资凤临。
我看到他们走到一起,我看到资凤临伸出手,自然的牵住了霍缦殊,我看到霍缦殊脸上挂着平静的微笑,微微依着资凤临的肩膀,我看到资凤临拉开车门,我看到霍缦殊弯腰坐了进去……
我觉得有那么一瞬,我似乎不知道思想。
他们的一举一动,就像慢镜头一样,一幅一幅,从我眼前拉过。直到他们上了车,直到那辆银灰的车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我才终于回过神来,唇角不由含了我惯有的似笑非笑的神情。
霍缦殊,你后悔了,是吗?
因为我的忙碌,因为我的忽略,你后悔了,是吗?
不管有多深爱,不管我内心深处,已经为你留了怎样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却终还是比不过那个温和内向的男人所献上的一粥一饭,朝夕相伴,是吗?
或许,无嗔说得对,你未必肯把今后的人生托付给我。经历了和资凤翔的青梅竹马,经历了和我的相爱相杀,最后,你还是选择了那个一直安静的等着你的男人。
是这样吧?
我紧紧的咬着牙关,努力不让内心里的那股酸涩变成滚烫的泪。
不过一个女人而已,有什么要紧?
我顾倾砚,什么时候,会为一个如此薄情的女人,而流一滴泪?
我把手上鲜红的玫瑰,掷到地上,然而用脚碾碎,碾碎,碾了一地红艳艳的血迹。
这个傍晚,我没有回家,没有去医院,更没有去顾氏。
我去了那个咖啡屋。
咖啡屋里的盲女,已经不在。新盘下这个店的人,用自己恶俗的眼光,把这里打造成一个外表浮夸的酒吧。酒吧里的女人,一个比一个穿得清凉。这里原本就不是一个繁华所在,过于偏僻的位置,肯定要用其他方面的出位来吸引眼球。
我拣了个靠窗的位置。
一个阴阳头发的女人媚笑着坐到我对面。
“先生,能请我喝一杯吗?”她搔首弄姿,微微嘟起红唇。
不年轻了吧。
哪怕脂粉如此之厚,也盖不过眼角的皱纹。
我凉凉的笑,说:“好。”
她招来服务生:“82年的拉菲。”
服务生欠欠身,领命而去。
我暗笑,看来,我一贯的温和谦恭,让她把我当成了待宰的羔羊。
服务生很快把酒拿了过来。
正要开启的时候,我微微摇头,问对面的女人:“要不,我带你玩一个游戏,你若玩得好,不仅这瓶拉菲的钱我付了,而且,还给你开张大支票。“
“真的?“女人双眼放光。
“真的。”我说,朝服务生笑,“你去拿店里最烈的酒,我想看看这位美女的酒量如何?“
女人脸色似乎白了白,不过还是朝服务生点点头。
服务生很快又拿了一瓶酒上来。
是90度的朗姆酒。
我接过酒瓶,绅士的亲自为女人斟上。那是装红酒的大号玻璃杯,一瓶500毫升的酒,至多不过装两杯。
“要加冰块吗?“我体贴的问。
女人咧咧嘴,笑起来竟像哭:“先生,要不,我们还是喝红酒,这白酒,白酒我喝得不够好。”
“一万一杯也不好吗?”我轻笑着问,像情人间的呢喃低语。
“我,我……“女人还想当逃兵。
“那两万呢?“我微微晃下酒杯,笑得温和无害。
“先生……“女人似乎动摇了,”我可以,可以只喝一半吗?“
“三万。“我说,”不过,若剩一滴,则一分也拿不到。“
女人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但脸上的神情,却颇有点视死如归的壮烈,“好,先生,我喝。“
我扬起一串长笑。
你看,人的贪欲,轻而易举,就能调拨起来。
女人端过酒杯,闭上眼睛喝了一口,在那口酒下肚的时候,她整个人似乎都痉挛了一下。我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她看来没撒谎啊,是不会喝酒。虽然,我不确定这所谓的朗姆酒,是不是如它所标的有90度,但好歹,还是有点度数的。否则,女人的神情,看起来也不会那么痛苦。
“帮我加点冰。“女人放下酒杯,求助似的看向服务生。
服务生拿冰块过来。
“烈酒还是要加冰才好喝。起码,胃不会像被火烧。“我声音轻柔,发表自己的看法。
女人端了加冰的酒,又喝了一口,整个人,又痉挛了一下。
我兴致更高了,笑得也更快乐一点。
旁边桌上的几个好事之人,也凑了过来,看这边的热闹。
一口,二口,三口……
女人一口口喝下去。
一杯酒喝完了。
再倒一杯。
钱有魔力的吗?
应该有的。
当初,霍缦殊不也就是因为钱的魔力,才来到我的身边。而今,当她已经不需要这魔力了,便寻了个因由,一日一日冷淡于我,走向另一个男人。
第二杯酒酒,只剩三分之二了。
女人似乎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她的脸上越发的白,哪怕有脂粉盖着,也让人能很清楚的看到那种青白。她在桌上趴了一会,旁边看热闹的人在起哄,服务生是个不到二十的小男生,大概是还没见过这种场景,竟有几分不忍。
“先生,她 好像喝不了了。“服务生说。
“那可真遗憾。“我惋惜地挑挑眉,”看来,这个游戏,玩不下去了。“
“不,先生,我能喝。”女人抬起头,端了杯子,又往嘴里罐去。
旁边有喝彩声。
“先生,再喝下去,会出事的。“服务生阻止。他应该是个新手,实在不适合在这样的环境工作。这样搅了顾客的兴致,老板会炒他鱿鱼的吧。
我身子微微前倾,双掌撑在桌上,看着那个眼睛有点不会转的女人,带着一种认真的遗憾:“要不,游戏到此结束。你看,这位小哥,都有点于心不忍了。“
女人缓慢的摇头,她即便醉了,即便酒精在她的胸腔里燃烧,可还是惦记着那三万块钱的吧:“先生,再等等,我很快就喝完。“
“不要逞强。“我温和相劝,身子重又往后靠,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的人。我还是喜欢做导演啊,做了导演,我想让我的演员露出丑陋的嘴脸,她就会露出丑陋的嘴脸。
女人又端起杯子,大大的灌了一口。只是,整张脸,却皱的跟苦瓜似的。她是在受极刑吗?钱可真不好赚。
又是一阵喝彩声。
第二杯酒,只剩三分之一了。
我微微垂眸,忽然意兴阑珊。
女人休息一会,想要再次端起酒杯,然而她到底是醉了,脸色青白,嘴唇也青白,她艰难的呼吸着,手刚触到酒杯,却猛的一抖,颓然倒在椅子上,然后,又从椅子上,滚到了地上。
喝彩声变成了尖叫声。
服务生慌乱的去扶那女人,又笨拙的去掐她的人中。
“有医生吗?这里,有医生吗?“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在喊。
我站起身,微微一笑,有医生吗?或许有,不过,医生,能医得了身体上的病,大概却医不了心灵上的欲。
那杯残余的酒,还静静的在桌子上,酒面上,连一丝涟漪都无。
我的那张三万块的支票,还是没开出去啊。
我向门外走去。
两个高大的带着一脸凶相的男人,挡住了我的去路,另一个矮小的男人,走到我的面前。
“先生,你还没付钱。“
“多少?“
“拉菲五千,朗姆三万,另还有二十万的医疗费,给红姐的。“
“是吗?不过,如果我没记错,我们的游戏,并没有玩完。”
“不管有没有玩完,这笔钱,你都得付。”
“可以。你认得天羽的龙哥么?或者,他下面的小弟也行,你让他们带你到倾颜商贸来,我是顾倾砚,到时,我会为你开出这张支票。”
“天羽的龙哥?”矮小男人带着点不可置信。
“有问题吗?”
“啊。”他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演员,变脸本事着实了得,你看,此刻,他刚才的阴冷疏忽不见,而是换上最亲和的笑容,“顾先生,小弟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你是龙哥的朋友,照顾不周,实在是该死。今天这台酒,算小弟请客,后续若有机会,小弟再登门谢罪。“
我不置可否的笑笑。
在两个大汉的恭送下,出得门去。
酒吧外面,霓虹闪烁,冲淡了夜的黑。
我对着如墨的天空,凉凉的笑。我还是喜欢做导演啊,喜欢身边的人,一个个进入我为他们设置的角色。
顾颜之争,没必要放缓脚步了啊。
我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届时一败涂地的颜朝,可还有过往那天人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