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缦殊去做最后的两个菜,我则去洗手更衣。等换了衣服出来,刚想去帮忙,她的手机却响了,我想都没想就拿过她的包,翻出手机,正要送去厨房。却不知怎么心念一动,按了接听键。
“凤临,你好。”我愉快的和电话那头的人打招呼。资凤临是个几乎没有人际圈子的单纯男孩,除了书,他的世界里大概就只有霍缦殊,在我和霍缦殊琴瑟和鸣的这段和美时光,我不在乎对这个孤独的男孩表现友善一点。
资凤临应该没想到是我,过了好一会才声音干巴的回:“顾先生,你好。”
我笑笑,问:“你的头疼好点了吗?”
“头疼?”资凤临似乎愣了一下,不会很快就回,“好多了,谢谢关心。”
“嗯,医生怎么说?”
“啊?医生说,医生说,他说要好好休息。”说话的气流似乎不稳。
“我是问,医生有没有告诉你头疼的原因?”
“这个,这个,可能是因为感冒,对,我感冒了。”声音愈急。
我心下疑惑,说:“凤临,头疼要引起重视的,如果是感冒引起的还罢了,如果不是,就要做个全面的检查。我是这方面的专家,你如果有异常头疼,可以来找我。”
“好的,我会的。”资凤临竟是急迫的想要结束这个电话的姿态,“如果顾先生没其他事,我先挂了,再见。”
“再见。”我话还没出口,手机里已经传来忙音。
看来,这个男孩,他在我面前,还是不自在啊。
我摇摇头,笑,以后我和缦殊结婚,他是不是就要叫我一声姐夫了,只不知到时,会是如何窘迫。
结婚?
我似乎被脑海里自然而然冒出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由衷的喜悦。呃,是了,我还从来没好好想过这个问题。我和霍缦殊磕磕绊绊这么多年,分分合合这么多次,现在两人都拿出一种宽容的态度,彼此体谅,和睦相处,是不是也该走向那个最世俗却也是最圆满的结果?
还是等忙过这段时间吧。
等我把这么多年的心愿了了,等我看到那个男人眼中的悔恨,等我把自有记忆以来遭受的苦痛都加诸到他们身上,等我在这凡尘俗世里再无牵挂,我就带着我的缦殊,去一个世外桃源,种菜养花,相携到老。
会有这么一天的,再等等吧。
我告诉自己。
霍缦殊又炒好了一个菜端出来。
“倾砚,来盛饭,最后一个菜很快就好。”她愉快地使唤我。
我听话的走过去,却不是去盛饭,而是走到她的背后,环住她的腰,呢喃耳语:“缦殊,我终于知道资凤临为什么那么依恋你了,因为,有你在,就有了家。”
霍缦殊哧的一笑,说:“你应该把前面那句话去掉,这时候把凤临扯进来,煞风景。”
“为什么?”我明知故问。或许,我还没有习惯赤裸裸的抒情,所以要拉一个人来挡一挡。
霍缦殊停止炒菜的动作,回转身子,笑得愈发灿烂,说:“你是不是还在吃下午我陪凤临的醋?虽然你说不在意我们交往,不过我知道,你还是希望我能少见他的,是不是?你担心我去见他,会见到凤翔,是不是?不过倾砚,你放心,我一直以来都只是把凤临当弟弟,凤翔于我,也只是一个过去式的恋人。我现在心里唯一有的,是你。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在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如果可能,我只愿意就这样一直陪着你,像你说的一样,给你一个家。不管你多晚回来,都能看到温暖的守候的灯光。”
“你不怪我晚归?不怪我这段时间,忽略了你?”我歉疚而又忐忑。
“我知道你忙,你有你一直以来的心愿,而今心愿没有达成,就算你每时每刻陪在我的身边,你也是不甘心的,也没法真正的快乐。”
“我……”
“倾砚,如果可以,我愿意帮你。”
“你怎么帮?”我难免震惊。
“我在颜氏工作,我是颜总最得力的助手。”霍缦殊语音虽轻,却非常坚定。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想,其实,其实……”我想说其实是违背商业道德的,但终究还是没出口。在我的世界里,只有做与不做,何曾有过可与不可。
“我知道。”霍缦殊微笑,似是明白我没说出来的那句话,“倾砚,既然我消除不了你这些年来的执念,那么,我愿意尽我所能,帮你达成它。”
“不管对与不对?”如果说我是黑暗,那霍缦殊就是光明,我无法想象,有一天,这缕光明,会主动走向黑暗。
“不管对与不对!”霍缦殊一字一字重复。
我的心里,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如潮水般忽的涌上心头,只觉得是那样感动,又觉得是那样悲哀,竟有点想流泪的冲动,为了不让霍缦殊察觉到我的异常,我把脸埋到她的长发里,好一会儿,那潮褪去了,我才敢出声。
“缦殊,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我一直什么都不和你说,就是不希望你闯进我那个黑暗的世界,和我一样痛苦。我能给你的,就是让你的生活,尽量不要因我多做改变。”
“可是,现在,我们已经这样亲密。”
“正因为这样亲密,所以我更不能。缦殊,我希望你快乐,有些东西,知道越少,就会越快乐。”
“你和颜氏?”
“不要问。”我摇摇头,阻止她,“缦殊,如果你一定要为我做些什么,那就离开颜氏,离这是非漩涡远一点。我害怕有一天,等他们把我的一切都掌控了,就会找出我的脚踝。”
“脚踝?”
“你知道阿喀琉斯的故事吗?他的脚踝,就是他致命的弱点。我一直以为我不会有,可现在,我发现,我也有。”
“倾砚……”
“缦殊,”我更紧的抱了抱她,“如果你愿意,就找个合适的理由,离开颜氏,我怕他们会伤害到你。虽然我知道,你喜欢现在这个工作,可我实在担心。”
霍缦殊也紧紧的抱着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带着鼻音,说:“谢谢你,倾砚,这是我听到的最动听的情话。不过你放心,我会小心,不会让他们找到你的脚踝。”
“可是……”
这下轮到霍缦殊阻止我,她脸上扬着笑,声音也轻快起来:“你难道不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若颜曦真怀疑我对你的重要性,但却看到我依旧在他的眼皮底下工作,怕是也不敢完全断定吧。何况,就算我离开了颜氏,我总还是要留在深圳,留在你的身边,他们若有心找,还会找不到?”
我没再说什么,刚刚那种又感动又悲哀的情绪再度涌了上来,因为我清楚的知道,我或许看起来足够强大,可是,却很有可能,我根本保护不了自己最在乎的人。就像年少时一样,我无法把梅林里的那个女孩,完全护在我羽翼之下。
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有时,在夜深人静时,我看着身边人的睡颜,会问自己,是要继续走下去,还是就此收手?
若走下去,前路危险重重,会不会伤害到她?
若收手,我这么多年的布局,岂不是就会付诸东流?
我才刚刚站到那个人的面前,甚至还没有让他看清我的脸,更妄谈让他痛苦无望,让他一无所有,让他如我的童年少年一样,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依傍。
总是不甘心啊!
那么,缦殊,就再陪我一段吧。我会尽我最大所能,让你不再受到伤害!没有人会知道你对我的重要性,甚至无嗔,都未必真正明白,你已不再是我少年时的一个梦!
和霍缦殊这次交心之后,偶尔,我也会和她谈谈我的事情,虽只是三言两语,轻描淡写,但终归是有勇气,把心里的有些恨和痛,说出来了。
我和她说过我的母亲,说我从没得到过她的拥抱;我也和她说过我的父亲,说从不记得他曾看过我一眼;我还和她说过那侯门深似海的顾家,我却没有任何有关它的记忆……但是,我却还是没有勇气和她说起颜朝,那个我把所有的罪孽全都归咎于他的男人,我还是没有勇气说起他!
是因为太恨了吗?恨到想起他,竟觉得哪怕是他的死也无法赎罪,还是,在我内心深处,也藏着我不敢承认的渴望与情感?
就像我对母亲的渴望与情感。
在最孤独的日子,我不也希望那个女人,能对我温柔一笑?在最冰冷的日子,我不也希望那个女人,能给我一个拥抱?
有时我想,我啊,哪怕有一颗最硬的心,却终归还是有一个最软的奢望!
明知这样的奢望如此不切实际,却还是无法彻底摒弃。
好在有了缦殊。
自从有了缦殊,我在这黑暗的世界里,总算是看到了光亮和希望。等有一天,我了了心仇,去了执念,我就会像那蝴蝶一样,破茧重生,重获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