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风冷冷盯着百里采薇,“她在哪里?”因为失血的缘故,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她死了!死了!”百里采薇狞笑着咬清每个字音。
“她到底在哪里?!”易风嘶声吼道。
“我把她点了穴道,扔进了一口井里,等你找到她的时候,她可能已经被淹死了,百花山庄有十几口井,你猜她在哪口井里?”百里采薇笑的花枝乱颤,看见他痛苦,她无比开心。
“哪一口井,在哪儿,快说!”易风吼道。
“我知道她会水,所以,我点了她几处大穴,我割掉她一只耳朵!挖出她一只眼睛!我还斩断她一只手,你猜她还能不能活!哈哈哈……”笑声疯狂酣畅,百里采薇狠狠笑着,移动身体,麻穴被点,不动则罢,一动便如万蚁挠心,她踩动身后的机关,只听箭声铮响,毒镖弹出。
近乎本能,流火剑疾闪,易风扫开毒镖,再回身,百里采薇已经倒在了地上,身中二支毒镖。
“解药!解药呢?”易风吼道,他已经无法再冷静下去,身体的痛和心底的痛意,让他快要疯了!
百里采薇惨笑,“为了让你死,解药都毁了……”
他不要百里采薇死!
现实却让人无力的抓狂。
易风毫不犹豫割破手指,让血流入百里采薇口中,百里采薇闭上嘴,“你做什么?”
易风冷笑,“不是想要我死吗?不是想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吗?不敢么?”
百里采薇眼中现出讽意,嘴里的血却一滴不剩的咽了下去,是的,她敢!
直到眼前开始发黑,易风才收手。
百里采薇眉头紧皱,这毒药很厉害,痛感已经开始显现,她微微抽搐了一下,易风已经拨出毒镖,封了心脉几处大穴,伤口在背上,易风用手挤出一部分毒血,洒上清疮解毒的药粉之后,看着百里采薇,说道:“你的毒,我已尽力,请你告诉我莫幽月在哪里?这与她无关!”
百里采薇依旧冷冷笑道:“来吧,用死来威协我试试,看我会不会说!”
易风看着她,难以置信,这是百里采薇吗?怎么可能?
凤施尊者曾笑对他说:易风当可称侠……我有个女儿,调皮得紧,但上次我跟她讲起你,难得安安稳稳坐了小半个时辰呢!
他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个姑娘时,她并不像母亲所言天不怕地不怕,反而有些怕生,但少女眼中有小小的失落,似乎因为他并不是少女想像中那个年龄相仿的英俊少年,易风察觉,反觉得好笑,浑不介意。但他知道,百里采薇是个善良的姑娘,“难道,为了仇恨,你可以这样残忍的伤害另一个无辜的女子,就算她视你如友?”
“柳剑南和我母亲何曾不是视你如友,可他们都死在了你手里。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百里采薇咬清每个字音,无比冷漠,讽意到了极点。
她说的一点都没错,易风惨笑,如果武林盟手中染血是因为错信,那他手上的血呢?他嘶声大吼!
百里采薇长笑不止,“母亲,他生不如死,我为你们报仇了……”
一个人疯狂的吼叫,一个人疯狂的大笑,空寂如死的百花山庄连风声穿过门户都像是细细的呜咽。
“咕咚!”某个方位传出的一声闷响打断了所有声音,易风愣了愣,冲向厚厚的壁板,手中无剑,便用身体撞,一下、二下、三下、四下!板壁破碎,易风小心清开木料碎屑,才看到趴在地上不能动弹的女子!
他本能想伸手去抱起她,才惊觉左臂空空如也,心一下子被绝望击中,再不能,再也不可能抱着她了……
伸出右手解开她的穴道,单手扶着她坐起来,莫幽月灰头土脸,额上破了个洞,鲜血裹着脸上的灰尘流下来,易风急忙捂住她额上的伤口,才意识到那一声闷响是她用力趴到地上发出的,她想告诉他她没有死,她还活着!可她动不了,只能拼命拼命倾斜倒下去……
“你还好?”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莫幽月灰头土脸之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嗯。”
不用等沧海桑田,他终于又在她脸上看到了这样的笑容,一如初见时清澈而温暖。
易风正用袖子清去她额上的血污,莫幽月却轻轻拂开他的手,易风一怔,慢慢收回仅剩的一只手。
莫幽月依旧在微笑,易风笑不出来,只好用力牵动唇角,演变成细小的颤抖。
他的手尚在归途,莫幽月的双手已经环住他的脖子,然后,是猝不及防的唇贴在他犹带血污的嘴上……心已如沙漠般荒芜,他为叶绮风而活,为叶氏无辜残死的百数人,甚至为祖儿,为离珞活着,那些不由他选择……他以为什么都不可怕,可是三年前有种叫宿命的东西却夺走了他用全部生命与感情爱着的女子,此后,一切都不过是命运小小的伎俩,再痛都不及当初!
他知道不可能,再见时仍旧想要走过去抱住她。
他知道不可能,可仍是被她柔软却带着坚决意味的吻迷失了理智,断臂之痛似乎都轻了,他有些恍惚,本能地回应她的吻,仅剩的右臂紧紧拥住她的身体,起初的浅尝未止便渐渐变得有掠夺性,情感的闸门一旦打开便失去控制,冲破他绝决的自制,他从未像这一刻如此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多爱她!
只有她才会让他觉得自己有血有肉,这一刻他感激命运的厚待,不需要去解释任何误解,爱一直在,一直在爱,除此,一切都太苍白!
百里采薇看着疯狂相吻的两个人,愤怒、讥刺的话语却被二人充耳不闻,生命似乎渐渐枯竭,她终于平静了下来,轻轻说了句:“莫姐姐,对不起!”如叹息般的低语却被听到了。
莫幽月松开手臂,回头看着她。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那年父亲给母亲念《诗经》,母亲说喜欢采薇二字,说要给腹中的我取名采薇……等我长大读《诗经》时,才知道采薇其实是首思归不得归的悲歌……靡室靡家,玁狁之故……”百里采薇声音渐没,流泪的眼睛缓缓合上,从那天母亲死在大坑之中至现在,她第一次流出了眼泪,她终还是下不去手,所以莫幽月的耳朵上只留下了浅浅的血痕,她是凤施尊者用正义的理念灌溉的花,再失控,却还留了底线。
易风冲过去,“你不是想杀我吗?我还没死呢,我等着你来杀啊,你来杀我啊!”
可百里采薇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就算是他的血,也是有解不了的毒,他该想到的,为了让他死的更彻底,她本就会找最奇最难解的毒药。
可他依然不甘心,摸她的脉象,探查她的气息,可是一切都是徒劳,他没能救活她,她终还是死了。
易风后退一步,愣愣看着她的尸体。
莫幽月怔怔起身,走到百里采薇身边,抚尸低泣不止,心痛却无从言说,任何话语都会刺伤易风。
当百里采薇戴上人皮面具那一刻她就什么都明白了,易风一直在推开她,不是不爱,而是太爱!
可即便只有低泣,对易风而言依然代表了太多东西,因为他,她只能无声缀泣,连伤痛都无法言说,他再一次确定他们之间不可能,这种理智到绝决的认知此刻对他而言很残酷,于是他原本就已经毫无血色的脸更如锡箔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理智终于战胜情感这只魔鬼,他毅然转身,踉踉跄跄向外走。
“站住!”莫幽月跳起来,拦住了他。
疼痛已在转身那一刻及之前的时间里一一承受过,此时心底只觉得木然,他面无表情。
莫幽月几乎带了一丝哀求的注视依然没能让他开口,绕开她继续走。
她在他身后问道:“你还是不肯带我走吗?”
易风顿住,“欧阳无非会来的,或者你也可以自己回去。”
“我要跟你走,你不想让我跟你走吗?不要告诉告诉我你不想!”
“不想!”易风断然道。
莫幽月气极无语,照着他背上就是一拳,拳头本身并不重,而他也没想躲。
“如果每个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弱点呢?你有几条手臂够砍?”
如果每个对手都知道她是他的弱点呢?又有几个对手像百里采薇这样对无辜之人下不去手?这想法让他不寒而栗……
……
……
或者,他可以把弱点,留在身边!
这个念头从心底一旦冒出,便像六月天里的豆芽般迅速生根发芽,他回过头,眉峰依旧紧蹙,唇角却不自觉地上扬,连声音都有些抖,他说:“那我把我的弱点留在身边,可好?”
莫幽月慢慢走近他,踮起脚尖,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紧紧搂住他,“傻瓜一个……疼吗?”
她泪如雨下。
“现在不疼了。”他无声笑,将脸埋进她的发丝里,眼睛渐渐闭上,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