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后一夜了,明天,莫幽月将成为他欧阳无非的未婚妻,从斩剑少那天至现在,他再没见过她。
他怕她反悔,不敢相见,不见才知道咫尺天涯原来是如此痛苦,以前,至少还能看一看她,就算只是看看她伏案发呆的影子。
今夜注定无眠。
他走入兰苑,很多天没来过了,还是一样幽秘而阴冷的居所,一如他记忆里那个夜晚。
六叔发现了他,默默行礼后走开。
小厢房的妙姨则将他拉进了屋子,小妇人的屋子干燥而温暖,细而短的烛火把妙姨鬓角地细纹照得分明。
欧阳无非左手接过妙姨递过来的点心,随手又放下右手边,淡笑道:“妙姨今天很开心?”
妙姨用手比划一番,很是欢喜,‘你不小了,早该娶亲生子了,等到今番,终于将心上人娶回来了,真好!你母亲泉下有知,定然很高兴!’
欧阳无非微微一笑,心中却说不出的难受,说道:“只是订亲而已……”停顿一下,又接着说道:“等真的成亲了,妙姨再欢喜不迟!”
妙姨重重点头,笑意盈盈,忽然似想起什么,看了看窗外,欧阳无非警觉,皱眉看着她,只见妙姨弯身避开烛火,又是一番比划。
欧阳无非一震,久久说不出话来。
妙姨说的是:斩剑少那天,有一男一女闯进了兰苑,但是青龙堡内没有多少护卫察觉,直至两人进了正厅半刻,才被六叔发现,之后二人并不恋战,伤了几个护卫便逃之夭夭。
欧阳无非震惊的不是这件事本身,他震惊的是他竟然不知道!
那天钟言留守,以他的敏锐程度怎么可能敌人进了兰苑半刻都没有察觉?
伤了几个护卫还与六叔过招,这件事,父亲一定知道,如果按常理来说,他欧阳无非又怎么能不知道?
可偏偏他不知道!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父亲不想让他知道!
欧阳无非温和地笑笑,拿起点心,送入嘴里,妙姨比划着说:‘这点心是我自己做的,放了好多糖,很甜呢!’
欧阳无非看着她,继续温和的微笑,完全不知道吃了什么,是什么味道,只是嘴里很淡然地说:“嗯,妙姨做的不错!”
吃完点心,欧阳无非推门出去,走入正厅,暗影里的六叔轻轻打了个哈欠。
正厅里的棋盘还在,一切如旧,是那日那两个人本身便没有动过什么,还是父亲事后收拾至如常?
欧阳无非看着棋盘,他不止一次好奇过这棋盘是用途,为什么棋子都被钉死了,为什么它明明是一盘棋,可棋子却都摆在看似无用的地方?为什么它与房子的地板是一体的?还是这棋盘下掩盖了什么?
思至此,欧阳无非不寒而栗,一步步退出。
可是,就算这是他家的房子,也不是他想扒就能扒的。
他走出兰苑,用尽所有力气,才使步态如常,不显仓惶。
回到自己的居所,却不料已经有人等候。
来人是徐一恒,看到欧阳无非回来,随手揖礼,开门见山道:“易风在天香楼。”
欧阳无非不为所动,淡淡道:“那又怎么样?”
徐一恒道:“孙大公子带了一帮人要伏杀他。”
“徐师兄告诉我又是什么意思?你担心易风杀了那些人,还是担心那些人杀了易风?”欧阳无非坐到椅子上,轻轻拍了拍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继续说道:“徐师兄就算想杀易风,想必也不会与他们联手,是么?”
徐一恒盯着欧阳无非,正色道:“盟主说过暂时不动易风。”
欧阳无非冷笑道:“是啊,武林盟除了我父亲,谁能动得了他?”
徐一恒面不改色,依旧冷冷盯着他,正容说道:“如果,他们找了个和莫小姐相似的女杀手,并下了迷情香呢?”
欧阳无非笑容凝住,起身道:“走!”
徐一恒却顿了一顿才跟上。
欧阳无非回头看着他,微眯了眼,若有所思道:“你到底是想让他死还是想让我去帮他?”
徐一恒颓然笑道:“我想亲手杀他,却怕下不了手,我想让他死在别人手上,居然还有些不忍之心!”
欧阳无非哈哈大笑,道:“同感!”垂首片刻,抬起头,漠然的眼神令人生畏,说道:“我当你今晚没有来过!”
徐一恒一怔,欧阳无非已经负手转身回屋,他只得离开。
易风正在做苦苦挣扎,起初,他尚能屏息入定保持理智,渐渐,血液的热度已是他不能想象的,不止小腹间充血胀热,全身都似要燃烧起来,烧掉他血液里的冷静和水份,汗湿脊背,他下意识扯去上衣。
绿衫女子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身边,柔软的身躯紧紧贴在他身上,一双玉臂勾住他的肩膀,细微的娇喘热热地扑在他耳边,只欲击溃他心理防线。
舌尖都咬出了血,祖儿,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药啊!
易风闷哼一声,用最后一丝理智推开了绿衫女子。
“哐当”一响,一把匕首从绿衫女子身上掉了出来。
匕首!与死神擦间而过的惊惧暂时胜过了药效,易风微愣。
绿衫女子已经迅速拨下头簪,朝他颈间刺去。
轻轻一抓,绿衫女子抓着头簪的手已经被他抓在手里,绿衫女子另一手几乎在同时抓过来,尖利的指甲隐隐显出碧色,已是沾了毒药,易风微一低头,避过一抓,一手已抓住她小臂,微一用力、一转,绿衫女子已经呼痛,整个人倒在易风怀里,不得动弹。
这时候,门开了,一个女子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光着上身的易风抱着衣衫不整的绿衫女子,而那个女子竟然长得很像自己。
易风大脑有一瞬间是空白的,隔了道门槛却已经隔了永远都再也无法触碰的距离,他低头,吻上绿衫少女的唇……结束吧!
莫幽月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他,只觉得全身冰凉,站不住,走不动,倒不下,她几乎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是徐一恒还是离珞带她来的?是谁告诉她易风要死了,让她快来?她想不起来了,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自己如此多余,夜幕黑的让人绝望……
她怔怔走开,只觉得心忽然空了……不悲不痛,不嗔不怒……
夜幕太黑了,烛火再亮的地方都有阴影,所以她看不见,绿衫女子一手玉簪一手藏着毒药的指甲还在狠命和易风的双手博奕……
等莫幽月走开,易风伸手点了绿衫女子的穴道,披衣而起,这时,有密集的暗器破空之声,从四面八方打过来,甚至有机簧之响,易风不及思索,抱起绿衫女子,剑向下刺,地破板了,他坠入一楼,一楼正是迎宾处,易风解了绿衫女子的穴道扔给迎客的冷艳少女,冷冷道:“你倒很卖命,可人家并不顾你的性命。”刚刚的暗器分明是要将绿衫女子一起杀了。
易风正转身欲走,忽闻身后又有异动,只听祖儿叫道:“小心!”身形一偏,绿衫女子又扑了个空,易风点住她的穴道,冷冷看着她,杀机已现,可想到莫幽月呆呆的神情,却下不去手。
暗器落空,孙大公子等人迅速来了一楼,迎宾的少女见状,与身后的剑客拉着绿衫女子一起退出。
祖儿站到了易风身边,看着衣服又被血浸湿便知道他为自制一定是自己撕开了伤口,低低道:“对不起,哥!”
突来的剧变,早已将药效带给身体的燥热冲淡了,笑道:“你说过要害我会和我说,这一次为什么忘了?”
祖儿看着他的伤口心疼的直想哭,听得此言,破涕为笑。
易风看着面前几个少年,冷冷道:“你们要庆幸我会儿不想杀人,可你们若要送死,我也不会客气。”
孙基与众人面面相觑,有些忐忑,绿衫女子与迷情药没有起效实在是他们没有想到的事,与易风正面对决更是他们没有想过的事,就算斩剑少那天没有看清易风的实力,可那晚的长街上,死的那几个人功夫并不比他们差……
易风拉着祖儿,径自走出。
走了几步,众人看清了祖儿,有人惊道:“这不是侠医么?”
“原来她和易风是一伙的!”
“……”
“还假充什么侠医仁心,原来是易风的姘头啊!”
最后一个声音未落,易风的剑已出,却削了个空,因为有人已经比他早一步,踢倒了那个人,正是萧裕,他以剑鞘压在那人喉间,冷冷道:“你再说侠医一句坏话,我就要你的命!”
萧裕平时不声不响,有时一说话脸就红了,谁知此刻狠起来竟这样吓人,倒把一干人等震住了。
祖儿看着他,心里忽然心出一种别样的情愫。
易风瞧着萧裕,有些不解,但看祖儿的反应又有些明了,拉起妹妹,走出天香楼。
走了一段路,易风道:“那少年是谁啊?”
祖儿充愣,“谁是谁啊?”
易风道:“就是你看了一会那个少年啊!”
祖儿装傻,“我看了好几个呢?你说哪个?”
易风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