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珞跟在易风身后,出了庭院,穿过一片树冠参天的树林,眼前出现一个烟波浩淼的湖,远山苍苍,巍峨耸立于水波尽处。
湖边有花树,苍山如美人眉黛轻描,碧湖如美人眼波流转,而身边的花树恰似美人的红唇,相映成景。
易风回头看了看离珞,这少女对四周的景色虽多看了几眼,然而却仍是那种带着戒备的冷淡表情。
穿过花树,有小亭立于碧波之中,却无通水之舟,更无架桥可踏足。
亭中隐约有人影,离珞正翘首相看,身子一轻,人已被易风拦腰抱起,风从耳边过,人于烟里行,她还来不及搂住易风的衣服,易风已经放开她。
双脚踩到亭子的地面,眼睛也看清了眼前的人。
上次于将暮之时并未能好好看看他,近距离可以好好看看的时候才发现,对视超过一分都很难,秦用的眼神太淡了,没有哪个成年人的眼睛看过世间百态后还能保持黑白分明,仿佛初生婴儿般透彻,但就是这样透明的眼睛,却让人不敢相看,只觉得整个人从里到外都会被看得清清楚楚,无所循形。
离珞有些不适,但看易风仿佛毫无所觉便也学着摆出淡然的表情,眼睛却顺着秦用的脸看他的头发,明明是三十左右的脸,却已是满头银发。
易风见离珞旁若无人般观察秦用,不由无语。
秦用也不生气,注视着离珞的目光在他身上看来看去。
两个人都不说话,离珞只得开口,说道:“你不是说让他给我治疗吗?”
秦用问道:“是什么时间中了毒?”
离珞摇摇头,易风被红衣三老阻击,剑少被囚,纷纷扰扰无休止,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她正在努力想,秦用已捏过她的手臂,三指轻扣脉门,微按几下,再轻轻一点,便放开了。
秦用看着她,眼里掠过一丝异色。
“怎么样?”易风问。
秦用道,“这种情况,放在别处就是无药可医了,但是你在这里,就不是难事,我开个药方,每日服一次,以你的血为药引,十服即可清除。”
易风点头,松了口气。
离珞瞧着他却皱起了眉,“没有别的方法吗?”
秦用看着她,唇角微勾,微笑道:“毒已侵入经络,没有别的办法。”
药方很快写毕。
易风失血已经不少,用别人的血救自己的命,实在让离珞很不舒服。
易风送她离开,她还在这种情绪中不得释怀。
易风道:“你对我,不必内疚。”
离珞费解,“为什么不必?你对别人也是这样?我不觉得你是喜欢我。”
易风无言以对,转身独自走开。
离珞看着他的背影,不知该想些什么。
因为还有个对着离珞不想说的问题,易风又回去见秦用。
易风道:“秦老,冷壁秋想见你一面。”
秦用目不斜视,淡然道:“不见。”
似是意料之中,易风没有纠结于此,又道:“我要杀他,秦老可有嘱咐?”
秦用摇头,自作孽,不可活,道:“没有。”
易风点头道:“明白。”
“方才那个小姑娘很不错。”秦用道。
“很冷是吧?”从头到尾,她连一个谢字都没有对秦用说。
“很少有人敢在我盯着他看的时候还能一直盯着我看。说的不是武功境界,而是心的境界。”
易风失笑,“也许是无知故无畏。”
“不管为什么无畏,无畏本身就让人激赏。”
易风点头。
离开。
树荫蔽天的石径,尽头站着一个灰衣人,在一片枝影错落中,面容透着死一般的平静。
易风站住,淡淡问道:“找我何事?”
归云生道:“我要张云的尸体。”
易风从容抬步,道:“张云的尸体挂在堡青龙堡外,你找错人了。”
归云生道:“我不是欧阳廷的对手。”
易风道:“很可惜,我也不是。”言毕,从归云生旁边走过。
归云生再次拦住他,道:“我们可以联手。”
易风笑道:“凭什么?”
归云生冷冷看着易风,虽无言以对,却明知对方还在等着他再说什么。
易风冷笑,道:“请先生让路。”
归云生恨声道:“你能不能帮帮我?”
易风冷冷地看着他,渐渐笑出声来,肆意狂笑,末了,才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冷酷的眼神有嘲笑的意味。
归云生悚然一惊,失声:“你记得?”
易风道:“记得什么?记得你们杀了我的家人?还是记得你们放火烧了重阳宫?”
归云生颓然,张云说得没错,易风既然记得欧阳廷又怎么会忘记他们?
易风再次从他身边走过,目不斜视。
走远了,才轻轻说道:“找我,不如去找君无名。”
易风坐在阴影里,看着天光渐渐从枯暗的窗格透入,微闭了下眼,又一个夜过去了。
祖儿端着早饭走进来,皱眉道:“你又没睡?”
易风拿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借以不回答她。
祖儿坐在他对面,作循循善诱状,道:“你想杀欧阳廷就要养好伤,练好武功,否则怎么是他的对手?”
易风温和地笑笑,说道:“此言有理。”
祖儿怒了,道:“有理个屁!有理你听了吗?”
易风笑道:“这是你自己说的。”有理个屁!
“你……”祖儿几乎气结。
“剑少醒了吗?”易风一边喝粥一边问道。
“没有。”祖儿摇头,“不过情况好了,也许明天就会醒。”
“明天?”易风重复了一遍。
“你知道我大师父去哪儿了吗?”祖儿道:“他让我和师父照看剑少,并绝对不允许离珞来看。”
“他去找君无名帮他要回张云的尸体。”
“君无名?”祖儿看着易风问道:“他会同意吗?”
“应该会吧。”易风吃掉第二个包子。
“为什么?”
“因为君无名清楚九嶷山一役是怎么回事。”
“那欧阳廷会答应吗?”
“应该会吧。”易风面无表情吃下第三个包子。
“为什么?”
“这个问题以后你就会知道,现在你只要知道,欧阳廷会让君无名欠他一个人情。”易风喝掉最后一口粥。
“为什么你好像什么都知道?”祖儿疑惑。
“我也不想知道啊!”易风站起,微笑道。
祖儿仍是皱眉,易风笑道,“别皱眉了,我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只是说说而已。你回去看着剑少吧!”
祖儿看着餐盘空空如也,不由露出一个笑容,还好,他总是没有到不吃不睡的地步。
易风看着祖儿离去,又坐回暗影深处,卸下所有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