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风生死不知。
易风亦不知自己是生是死,他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他不知道自己的意识在黑暗中沉寂了多久,味觉在苦海中翻腾,身上似乎开了一道大口,大口里却不是血肉,是岩浆,翻滚着往外涌,让整个身体都变成一块通红的石块,这块石块还是在熊熊燃烧的烈火深处,这种灼热与痛觉真实的想让人去死,可是他醒不过来,他想狂奔,脚下却似绑了两座小山,他想喊叫,却发不出一丝声音,这不是地狱,却与世人所描述的地狱毫无差别,他死了吗?因为杀人太多而堕入地狱?
意识在烈火中再次沉寂下去。
不知多久,他又被这种灼热的痛感烧的生不如死,不,或者,这本身就是死亡,身体里的岩浆又开始翻腾,味觉再次陷入一片苦海……
数不清多少次在这样的重复里煎熬。
终究是死了吗?
当年,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呢,在那一夜的刀光剑影中,一片惨嚎声中,一片烧的面目全非的焦尸中,那一片同样的火海里,他是怎么活下来的,记忆里片断开始渐渐重复,一个混身是血的少年,爬过亲人们的尸体,火势越来越大,他目光早已浑浑噩噩,只是凭着本能,一直爬,一直爬,爬到一口水井旁边,把绳索系了个活结,绑到身上,就抓着绳子跳了下去,他当时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但是,后来的易风想起那些过往,当然是明白的,那口井是干的,他跟天行宫的小伙伴们玩捉迷藏的时候,用过那样的方法,这方法,救了他的命,他救了自己的命。
这片火海里生不如死的易风看着那片火海里挣扎求存的少年,欲哭无泪。
意识又一次在煎熬中沉寂。
他不知道自己正在一个云雾缭绕,珍禽横行,奇花异木遍地丛生的地方,一溪清泉从一个小小的院落里穿过,那院落青砖黛瓦,几竿竹子与一树桃花布在院中,院子的中心有个草亭,草亭正搭在清溪之上,草亭的中央现在放了一张床,床上躺着赤身的易风。
旁边,一个黑衣人正在往易风的身体在放置冰块,仔细看去,才发现,这不是一张床,而是一个大木箱,而易风正躺在一箱冰块之上。
黑衣人摸着他依然滚烫的身体,皱了早已皱的不能再皱的眉头,问道:“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已经整整一个月了!”
旁边的白衣人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淡然道:“再等等!”
又是月圆之夜,欧阳廷又站在听水阁顶,等着萧慕雪来杀他。
恨源自爱,她恨他有多深,那便证明当时爱的有多深。
他不是莫殊,可以放下架子,如果不要架子,他要权势干吗?
他要做最强的人,站在顶点,淡笑之余听万人跪在膝下叫他盟主,举手之间让胆敢与他做对的人灰飞烟灭。
他无情,也无义,因为他要站在众生之顶,又怎么能与脚下的人谈情谈义?
她来了,身形飘然而至。
他看着她,面无表情。
萧慕雪软鞭抽了过去,欧阳廷微一侧身,一鞭便落了空,他却不等她收鞭,轻轻一抓便将鞭梢抓在手中,微一用力,鞭子脱手,萧慕雪急速后转,随手一把毒针抛出。
欧阳廷轻轻一笑,身形一动,针打在飞舞的白纱上,手已将萧慕雪拥入怀中。
她又不能动弹了,如易风所言,尽管她十余年来苦苦修练,与欧阳廷仍有着难以逾越的差距。
因此,每次的刺杀,便成为每次的被俘。
他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游走,轻纱的衣物依次滑落,低沉的气息在她耳边,“十几年了,我从未碰过别的女人,你信不信?”
她恨自己,满腔恨与怨,她的身体竟然还会因他的爱抚而起反应,他想的丝毫不差,有多深的恨,便证明她有多爱他。
是,她是有机会杀他,因为每次她渐渐痴迷时,欧阳廷都悄无声息的解了她的穴道……
恨到深处也会有爱么?
白纱飞舞,窗外有明月相照,她穿起自己的衣服,看着那个仍躺在榻上,看似睡着的人,她捡起地上被他解下的匕首,可是这样的时刻,她看了又看,却拨不出来,爱与恨纠缠,内心剧烈挣扎,终于转身,想要离开。
一双手臂从后面拥住她,纠缠后有些慵懒的声音,“这些年,我渐渐觉得寂寞,也许站在高处,也是要人陪的。等着我,一统江湖之后,我杀了冷壁秋给你泄恨。”
怎么能?他怎么能这样说?不是他将她送给了冷壁秋么?
她愤然挣脱他,回头冷冷的盯着他。
他将她再拥入怀,她便再不能动弹。
“十几年了,你终还是有情的,是不是,雪儿?”他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低沉的嗓音极富魅力。
是的,她拒绝不了温柔时候的欧阳廷!
眼泪渐落,心早已喂了狗,哪里还会疼?
她冷冷道:“雪儿早已被你无情的杀了,何必再叫这个名字?”
欧阳廷冷笑,“我无情无义,我从来不否认。可是你应该觉得荣幸,我杀了倪玉,却从来不舍得动你一根头发。为了完成我的鸿图,做为我的女人,你牺牲一下又算什么?”
萧慕雪觉得冷极,几乎有些害怕。
他竟然杀了倪芝!——他的妻子!
开始有外界的声音进入他的耳朵,记忆的片断也会迸出,还有虚妄的梦,搅在一起,更加混乱可怖,上一秒,他在记忆里抱着莫幽月,下一秒,母亲满身是血地躺在他面前,再下一秒,燕九违死死掐住他:你要报仇,要报仇!他无法动弹,绝刀轻轻一笑,刀从身后插进他的身体。
痛楚加剧,燕九违与绝刀身影变淡,剑少冷笑着走过来,质问:你不是不喜欢她吗,你的手为什么抱着她不放?
易风一怔,离珞正在怀里死死抱着他不放。他想放开,离珞又变成祖儿,明亮而纯真的笑容,无声说着什么,他想听清楚,祖儿眼中流出血来,异常可怖。
有个声音淡淡说道:“不断的梦魇,他是有多痛苦?”
另一个声音轻轻叹息,“本想等剑少风波过去后公布他的身份,谁知武林盟竟然先下手,欧阳廷确实可怕。他什么时候会醒?”
“我的药已经接骨续筋,有雪圣之果生血,很快就应该醒了。”是那个淡淡的声音。
易风睁开眼,看着眼前的白衣人渐渐清晰,皱眉道:“秦老,你怎么来了?”
强压下梦魇,心神剧痛,他几乎又要再晕过去。
白衣人手指在在头部几处穴位轻轻拂过,如清风拂过脑海,心志清明许多。
黑衣人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易风道:“好多了。”虽如此说,晕眩的感觉还是存在。
黑衣人道:“真想不到,你竟然能杀了红衣三老!”
易风微微苦笑,“我也想不到,我只是坚信我不能死。”
黑衣人叹息,有悲怆之意,“你若死了,我怎么去见你父亲?”
易风动容。
白衣人道:“他没死,你就别这样了,去让人弄点东西给他吃。”
黑衣人点头,离去。
简单极致的房间便只有他二人了。
易风想起初次见他的情影,白衣如雪,出尘飘逸,神情说不上冷,却自让人觉得被拒之千里,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我要去南海找一种药材,途经此地,便来看看你。”白衣人秦用道。
“你见过冷壁秋没有?”易风问道。
“见过了,怎么,你认为我会杀他?”秦用笑道。
易风语塞。
秦用道:“我不想让双手染血,何况是我师弟的血。听说他教出了一个不错的弟子。”
“的确不错,只是魔鹰为了让她赢得武林盟的信任,说是秦老的弟子。”
秦用淡然笑道:“无所谓,只要别像他一样就好——徒有一身医术,却从未济世救人。”
黑衣人端着一碗蛋羹走了进来。
一碗蛋羹下肚,精神好了几许。
黑衣人道:“你那天为什么不求救?”
易风笑:“我想试试我能不能杀死他们之后还活着,既然要与欧阳廷为敌,必须变得很强大,很强大。”
白衣人摇头,“太险了,要是那天我们没找到你,天亮之前你必死。”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可意气用事?”黑衣人责备。
易风低头,不可否认,因为莫幽月的原因,他确实有些意气用事。
黑衣人哪里会猜不到,轻轻叹气,不忍再责。话锋一转道:“七天之后,武林盟要处斩剑少。”
“七天之后?”事情并不意外,时间却太短了吧。
“你已经昏睡了一个多月。”白衣人道。
易风道:“我要去救剑少。”
黑衣人摇头:“武林盟布下天罗地网要将魔鹰门一网打尽,你伤还未愈,去也是送死。”指指白衣人,接着道,“他说了,要复元至少半年。”
易风道:“答应过别人了,自然是要守约的。”
秦用莞尔,说道:“那我也不妨多留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