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似乎暂时平静了下来,易风仍然生死不明。
剑少仍然被关着,魔鹰迟迟不来救,但也没再制造过流血事件。
祖儿自那日离开,便再没有回到过武林盟。
莫幽月去看过离珞一次,她变得苍白而虚弱,莫幽月提起曾经并肩同行的日子,“我以为,我们至少是朋友的。”
离珞用漠然扼杀了谈下去的可能。
大好春光便的这样的日子中渐渐流逝。
院中花开得正好,仿佛无视季节的轮回,落了就落了,明年再开时一样绚烂的有若烟霞。
莫幽月凭栏而立,有风,吹起她的裙裾与头发,天空中有云起云涌。不多时,有雨滴落,落在她脸上,心微微一动,曾与易风携手雨中奔跑的情景穿过时间再次刺痛了她。身上被淋得很湿,他们却笑得那么开心。
那真实而美好的情绪多久没有再有了?
她撑起伞,出了青龙堡。
走前,莫殊问她:“出去啊?”
“嗯。”
“我可以问做什么吗?”
“去寺里上香求佛。”
“求佛?”莫殊一怔,道:“以前,有人拉你去寺里上香,你怎么都不肯去。”
莫幽月微笑,说道:“那是因为以前我总是觉得没有什么自己做不到的事,求人尚不用,更毋谈求佛?”
莫殊无言以对,无颜以对,那样骄傲的女儿,居然要去求佛?心到了何等样的境地,才会想要求佛?
莫幽月看见父亲眼底的心疼,笑笑,道:“放心啦,上个香而已,以前少不更事,现在懂得敬畏,不好么?”
莫殊轻轻叹息,眼见她悲伤成海,他却只能无力地看着。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湿了油纸伞,打湿了心情,她缓缓行走在江南烟雨里,带着淡淡忧伤,安然浅笑。
细雨如雾,她收起油纸伞,走入城郊的寺庙,轻轻跺脚,鞋上的薄泥尽落,一身孑然。
走入寺院,因为下雨,没有其它香客。
她在蒲团上闭目跪了许久,心中渐渐澄明。
起身,不须告辞,撑伞归去,雨仍落,仿佛已这样落了一生一世。
天青色,空气湿而微凉,鞋湿了,脚冷的有些木,莫幽月合上伞,如烟的春雨落上她身上。
很好,有雨,谁人又知脸上零落而下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远远传来轻而清越的笛声,如呜如咽,将细碎的心事吹成清愁,低吟浅唱,徘徊在心底的痛再也经不起一丝磨搓,雨落满面,谁人知她泪流满面?
有人为她撑起伞,她一怔,抬头,是欧阳无非。
她无言,因为无话可说。
他亦不语,因为不知说何。
想起那年初见,她十岁,站在湖边的大榕树上,远远看着什么,他看了一眼便再移不开目光,那时他就决定此生非她不娶。
年少时的梦想最轻不起流年蹉跎,他心底轻轻叹息,情之一物,哪里思得分明?
人不语,雨仍落,如烟的春雨落在伞上细密无声,伞角有凝聚的水珠不断滴落,如疏雨滴梧桐,也如女子的泪,都叫人心在渐渐柔软时毫无防备的疼起来。
欧阳无非掏出一方淡蓝的方巾递给她,莫幽月看着方巾,依然目光散漫。
他说道:“你的衣服都湿了,手帕肯定也湿了。”
莫幽月接过,轻轻擦去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接触肌肤时有他残余的温度,有些不习惯。拭完不能扔掉,但那么湿的手帕,她也不好直接还给他,于是握在手里有些忐忑。
欧阳无非只作不觉,两人于雨中并肩而行。
雨中的事物不分明,远远的山如黛,给水墨画般的景物做了地无声的背景。
偶有轻风,吹起一阵斜雨,莫幽月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欧阳无非微微皱眉,将伞递给她,莫幽月不明所以,只见他脱掉外衣轻轻裹住她的肩,然后淡然一笑,接过伞。
莫幽月看着身上的衣服,微微蹙眉不喜,想拒绝,却不想理他。又有风过,真的不那么冷了,眉头略展。
雨下得不大,但下得够久,而路也真的很长,天色渐暗,路泥泞不堪,莫幽月的绣鞋被红泥粘掉了数次,这一次莫幽月用力抬起的时候绣鞋直接飞进了远处的水沟里。
莫幽月怔住,仿佛掉进水沟里的不是她的鞋而是她的心。
欧阳无非微微弯身,她愣愣地看着他的背,漠然无所思。
他一直弯着。
她也一直看着。
直到晦暗的天光仅可辨五指。
欧阳无非终于忍不住,说道:“再弯下去,就得你来背我了。”
她不为所动。
他继续说:“再不回去,你爹要担心了。”
她眨了眨眼,仍不语。
他叹口气,说道:“你若这样受凉了,你父亲会担心。”
见她仍旧无动于衷,缓缓说到:“你若病了,若易风有消息了,你怎么去找他?”
莫幽月终于伏在他背上,搂住他的肩膀,让他背起。
谢谢!三年,欧阳无非用尽他所有的手段让江湖上少了很多对她的议论与诋毁,她一直都知道。因为父亲一直让她知道他有多好。
她知道他很好,可是易风已经在她心里,生或死都将如影随形。
青龙堡的灯笼已经点亮,眼见这段路要走到尽头,欧阳无非突然问道:“如果,当年没有易风出现,你会爱上我嫁给我吗?”
莫幽月一怔,反问道:“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去杀他吗?”
欧阳无非停住,半晌方道:“会。”
话音落,莫幽月的拳头也落在了他背上。
欧阳无非唇角一勾,无声笑了,她终于原谅了他。
无视一直等他们回来的家人和正在大厅议事的人,他一直将她背进了她的房间。
莫殊的目光自看见他们便是亮的,欧阳廷一贯不变的神色也有一丝笑意,看见他们的人因性情不同,笑意多少也有参差,但都是喜悦与欣慰的,但如柳剑南等人,喜悦之外不免也有些酸意。
众人的目光简直让莫幽月不知所措,她便低头沉默。
欧阳无非与众人点头致意,淡定无波。
送她到了房间,早有贴身的侍女准备热水及换洗衣物,欧阳无非不方便停留,走到门口才问道:“你还没回答我。”
莫幽月知道他说的是那个关于如果没有易风出现的假设,“他已经出现了,就没有如果。”
“可是某人曾说过,如果,是因为它可能发生才被人们不断提及。”
“那是对未知的假设,已经发生的事实无法改变。”
“可是我还是想知道,如果没有易风出现,你会爱上我嫁给我吗?”
“对于已经发生的事,用如果去倒溯就有千百种可能,没有人知道哪个可能才会发生。”
欧阳无非终于绝望,举步欲走。
只听得她继续说道:“但,我想,会吧。”她承认欧阳无非真的很好,很好。
只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欧阳无非身体微僵,好一会儿,无声离去。
他一直没有回头,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所以她没有看见那个一向温文淡漠的人脸上露出了怎样夸张的笑容。
武林盟当晚的议事结果是:公开处斩剑少。
当然,这是引出魔鹰的手段,敌人迟迟不现身,以为关剑少是诱饵,那么,就杀给他看,看他们会不会出手?
如果魔鹰真不在乎剑少生死,那么公开杀死剑少也会有杀一儆百的效果。
欧阳无非走进牢笼,情绪有些复杂的告诉了他武林盟的决定。
他本不必这样做,但是他还是这样做了。自那日联手为离珞疗伤之后,这原本应该势不两立的两个人,心中都有了些难以言表的变化。
剑少显然是明白的,冷冷地注视着他,道:“谢谢。”
离珞靠坐在那里,仿佛已经没有生命。
欧阳无非道:“她怎么了?”
剑少看着离珞,道:“睡了,到了那天,放她走。”
欧阳无非道:“好。”
“找到易风了吗?”剑少问道。
“没有。”欧阳无非摇头。
“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何必要公开?”剑少冷笑道。
“为了引出你父亲。”
“哈哈哈……我都不敢有那样的奢望,你们还真是天真!在他眼里,我只是一把剑,断剑,没有用了,知道么?”
欧阳无非看着狂笑的剑少,心底有什么东西翻涌而出,却仍是淡淡笑道:“那也不妨试一试。”
话已说尽,欧阳无非转身离去,剑少犹自大笑不已,笑声惊醒了离珞,她抬起头,问道:“你怎么了?”
剑少敛去脸上的冷漠,伸出戴着铁链的双手,搂住她细瘦的身躯,温柔说道:“欧阳无非来过,我请他带我出去透透气,他答应了,但是要过几天。”
离珞感受着身体里渐渐枯萎之势,把头靠在他的手臂上,如意散的毒素似乎又开始做祟了,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在失去抵抗能力,有时候身体很疼,可她咬紧牙关,有时疼的流泪,可她总是别过脸去靠在他旁边,绝不呻吟出声。
是的,何必因为自己的痛,让他觉得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