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侍女请萧慕雪歇息,她握紧玉簪,踽踽而出。
夜深人静,微凉的月色洒进明珠悬挂的屋子有交错的淡影。
离珞睁开了眼睛,眼前的男人有些模糊,冷汗打湿了枕头,她犹自心悸。
“你做恶梦了?”易风道。
“嗯。”呼吸起伏仍是紧张而急促的。
“梦见什么?”易风本想开解,却听到了一个意外的答案。
“我梦见剑少要杀我。”她道,梦中那个人冷冰冰的眼神几乎让她又打了一个冷战。
“他不会杀你。”易风道。
“我一直怕他。可是,我却相信你。”她挣扎坐起,平静地看着他,是的,她很容易相信易风——他很像大叔。
易风笑笑,他很想说,那你也不用担心,因为他不会杀你,他会来杀我。但是考虑到这少女习惯性把什么都自己扛的个性,绝对会以为是她造成剑少要杀他而变成心理负担。
“其实剑少对你应该是真心,而我,已经没有心。”易风指着自己的胸口,笑的云淡风轻。
“可我遇见你的时候,你还有心。”离珞道。
“有时候遇见的先后并不能代表什么,如果你先遇见了剑少,坐在这里的也许还是我,但绝对听不到你的相信。你还有很长的路,而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你答应谁终生照顾我?”
“我对她撒谎了。”
“那很好。”离珞淡然看着他,指指刚刚他点的那个穴位道:“你触的太轻,而我身体麻痹刚好,所以迷糊了一会才睡着。”
她总是淡漠,所以当她淡漠地笑着说出这些话,易风发现他竟分辨不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一夜无眠。
祖儿因为担心而睡不着。
莫幽月因为伤心而不能入眠。
易风,一直以来都很难入睡。
只有离珞,在天快亮的时候终于睡着。
清晨,有微暖而亮的东西不住地拂过她的脸,暖意尚未蔓延,冰冷又变幻过来,她追逐温暖却又不得不任冰冷肆意抚摸。
睁开眼睛才发现扫过脸上的暖意是透过窗子的阳光,而那冰冷竟是床帐上的一只蝴蝶在轻扑羽翼,那艳丽的色彩离近了看去显得异常诡异。
离珞抬眼朝四周看去,仿佛有一根穿了线的针把记忆中那些毫无头绪的画面穿珠子一般一颗一颗给予串连起来,绣了蝴蝶的白纱,雅致的屋子,雕花木格的窗子,挂在窗边的风铃,温暖的像梦一样的阳光。
“你长大了。”一个幽幽的女声淡淡地说道。
离珞如遭雷击,心中一震,却动弹不得。
只听门口那个女声又道:“有十年了吧?”同样不冷不热的语气。
离珞朝她看去,十年风霜几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四目相交,离珞终于在心中一叹,或许她真的长大了,她不再像幼时那样怕她。
“你小时候从来不敢正眼看我。”萧慕雪轻轻一叹。
“你……”离珞开口,心中思绪万千,却无从说起,她很想,走到门口,走到那片阳光下,抱抱她,被她抱抱,可她不敢,那从来都是奢望,她做梦都没敢梦到过。
“不要怪我对你不好,你父亲为了得到我,而我爱的人为了你父亲手中的东西,把我变成了他们的交易品。我可以忍受他不爱我,却不能任由他把我当做牲畜一样卖给别人。而你的父亲,面对我的反抗竟给我下药。我怎能不恨?不论他以后如何来弥补都已经无法再改变什么。他们都必须死!”
离珞无言,她恨有她恨的情由,“他既然想要得到你,为什么那年抛弃了我们?”话未了,她已是一脸眼泪,很早很早的时候,她就知道眼泪是没有用的,可是心疼痛的时候它仍是不断地涌出来,淹没她伪装出来的冷漠和不在乎。
萧慕雪道,“我不知道,或许他怕我杀了他。”
“如果你能杀得了他,为什么不在没有我的时候就动手呢?”
“他们的功夫都很强,否则我又怎会任人欺辱,我只能忍辱嫁给了你父亲。他也知道我是恨的。可是因为你,他以为我真心想和他过日子。因为你,他把他所有的功夫都教给了我,可是就在我以为有能力杀了他的时候,他却走了,我以为他至少是爱你的。可是,你看,他又一次打击了我。”萧慕雪惨笑,“冷浅,谢谢你在天山陪我的那二年。我不是讨厌你,只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喜欢你,我恨他,而你像极了他。”
“我明白。”离珞道,眼泪干了,却结了痂般,脸都是紧的,“谢谢你……肯救我。”她微笑,心却是酸的。
外面春光和煦,曲槛回廊掩映在奇花异木中,成群的蝴蝶在翩然飞舞,几个妙龄少女在花丛中弹着琴,操纵着飞舞的蝴蝶。
四人踏上归途。
来时是三匹马,去时亦只有三骑。不同的是莫幽月与离珞各乘一骑,而祖儿与易风同骑。
祖儿还在纳闷蝴蝶宫主怎么这么轻易放她们走。转眼又发现那两个女子表情不对。
“你对她们说什么了?怎么一个表情?”她贴在易风胸口,而马蹄奔驰,她并不担心她们听见。
“你们不会再杀离珞了吧?”易风不答反问。
“那是当然。别岔话题呀?”
易风不再理她。
还有不到两个时辰的路,近午时分,他们在路旁的凉棚停下来休息。
一路颠簸,离珞显然有些吃力,面色苍白,甚至有冷汗,她却咬着牙,做出平静的表情。
“你还好吧?”易风担忧地看着她。
“当时在雪原没死,现在就更不会死。”离珞想挤出一个微笑,却有心无力。
关心并不是第一次被这少女挡回来,他习惯了,而且他认为她做的对。很矛盾的心理,他要对她好,又不愿让她接受。
祖儿却忍不住了,“我不知道她怎么救的你,但你最好别逞能。”
离珞看看她,不语,低头吃茶点。
祖儿越发不忿,正待开口,却觉有杀气袭来。
凉棚人不多,确切地说,除了卖茶的老夫妻只有易风一行和一少年及一长衫客。那长衫客坐在拐角处,纱帽遮颜。那少年身负长剑,而容冷峻,此刻正提剑走来。
“阁下是易风?”少年冷冷开口,不像询问,更像确认。
“是。”易风道。
少年闻言,走出三丈开外,道:“那就出手吧。”
他走出三丈之外是为免伤及旁人,易风不由心念微动,身形落在少年旁,道:“我杀了你们父母,让你二招。”
青衣少年摇了摇头,“你已放过我一命,不用再让。”言毕,剑出,气聚,长剑夹着无尽杀气凌空刺来,被刺破的空气发出尖啸,快,所以凛厉。
这剑比三年前快了何止十倍,换作三年前也许他就真的死在这剑下。看着杀气呼啸而至,易风如是想。
这一剑倾其全数心力,气势如风雷动,迅疾几乎要比流星。在这样的剑下,易风似乎只能借势后退,他轻功绝佳,莫幽月并不担心。
但他不避不退,指动,袖中剑出鞘,迎上少年的剑,反手斜削而上,有断剑飞出;剑柄轻点,有断剑落地。当众人看清时,易风的剑已抵在少年心口处。
“他是谁?”祖儿问道。她没指望身边的人能告诉她答案,可还真有人知道。
“江霸天的儿子。”知道的当然是莫幽月。
少年震惊地看着胸口抵着地那把剑。几乎不敢相信,他以为他的剑已够快了,却一招即败,他想过自己变强的同时对方也在变强,于是他成倍十倍的努力,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败涂地。他终于明白此生是再也杀不死这个人了。还好,他想到了失败,于是他笑了,决然的笑,少年向前一步,剑刺穿心脉,刺穿少年的身体。
不过瞬间的事,易风有些意外,却只是抽出自已的剑,轻抖,血尽落,反手入鞘,再不能也不会因为杀人而痛苦了。
莫幽月看着他漠然无所视的表情,久久不动,他没有骗她,易风已经死了,他再不是她的易风。
“好剑法!”戴纱帽的长衫客道。
易风一怔,便明了,“是你。”
“是我。”
“虽然很想和你喝一杯,但我知道此时此地你不会无故而来。”
“是,不管是你刺死了他,还是他自己撞上你的剑,只要死在你剑下,我只好出手。”
“按规距我该知道为什么?”
“你杀了他哥哥。”
“他哥哥死了?真可惜……那他更该好好活着。”
“据他讲,他哥哥也对他说过不要报仇之类的话,却不想他哥一死,他报仇之心更切。”
“是风雨坞杀手杀了他的亲人,他还要和风雨坞打交道,想来他心里定不好过。”
“风雨坞是做生意的地方,他又没能力逼我说出最早雇杀他父亲的人是谁,只有报杀兄之仇。关健是他知道三年前你已不是风雨坞杀手。”
“我明白他为什么要死了。”易风道。
“只要他死了,我的雇银便成了死契,你我二人必须死一个,此事才能休。”
“无名,这世上我最不愿与你动手。”
“我也是。在他走向你之前,我都不知道他说的仇家是你。”君无名叹息,叹息归叹息,一战却不会因叹息而免。
“我不想杀你。”易风道。这话自信,但是于对方却是另一种意义。
“我也不想杀你。”君无名道。这不是对另一种意义的反击,他们仅是陈述句面字义。
“我现在不想死。”易风道。
“我也不想死。”君无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