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月明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看到童少辉的车。南方城市的冬天阴冷，她感觉自己都冻僵了，四肢都麻木了。方月明上车之后，童少辉解释“有点塞车，来晚了。”童少辉住在市内，殡仪馆在郊区，方月明狂奔的方向又比殡仪馆远了许多。
几天来方月明没有像样的吃点什么东西，童少辉开车去了一家环境还算不错的茶餐厅，给月明点了一碗粥和些点心，给自己点了杯咖啡。月明没有心情吃任何东西，说道：“对不起，我现在没有胃口，不想吃。”
童少辉笑盈盈的说：“你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你不吃，那我就拒绝听你说话。你找我应该是有事吧，啊？”
方月明无奈，勉强喝着粥。粥很烫，舌头木木的，全然没有感觉，皮蛋瘦肉粥熬的很好，米入口即化。月明看到粥里的肉片，突然想到了车祸现场的血腥，顿时开始恶心起来，几乎要呕吐了。
方月明停下来，直接问道：“你觉得，以危害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来起诉吴至清的可能性有多大？”
“可能性不大。2008年孙伟铭无证照醉酒驾车，撞死了4个人的情况下，CD检方才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罪名作出批捕并提起公诉。一死一重伤，基本都是交通肇事罪。”童少辉很直白的回答。
方月明思索片刻，问道“你有检察院很相熟的人吗？”
童少辉凝神看着她，反问道“你想干什么？”
方月明很平静，老实的说：“让检察院提起公诉的时候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来起诉。”
童少辉说：“月明，你不应该有这个想法。”
方月明右手紧紧的握着桌子上的茶杯，眼睛死死的盯着这个杯子，脸色可怖，一字一顿的说：“我就是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吴至清的行为给我们造成的伤害，和他应该受到的惩罚，根本就不对等。”
童少辉说：“我知道。我们要尊重法律，不是吗？在我们学习法律的时候，第一课就知道，立法是人立的，凡是人就有局限性，法律也有局限性，它有一个不断修正的过程。月明，我们要尊重法律，也要信仰法律。”
方月明听到这里，泫然欲泣，说道：“林旭那天本来是要和我求婚的，戒指都买好了，不管他用什么方式向我求婚，我都会说我愿意的。他人那么好，他对我那么好，他不应该有这样子的结果啊……”
月明把眼泪忍住，用手捂住了脸，悬在心里那句话终于说了出来：“本来应该死的人是我啊！我却什么也做不了！”说完抬起头来，红着的眼睛盯着别处，满脸的心痛和倔强。
看到月明的样子，童少辉很是不忍，他认识月明也有好些年了，一起共事两年多了，从来没有看到过她如此脆弱的一面。想做点什么，又无所适从。“月明，林旭他爱你。你能为他做的只有好好活着，幸福快乐。他不会希望你这样折磨自己的。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生活。”
“我不能。”方月明说道，停顿片刻“至少现在我做不到。”
“月明……”童少辉还想再劝。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时间流逝，终有一天我会忘记伤痛，继续前行，时间是一剂良药，什么都会好起来的。需要时间，可是我没办法做到怀着以后会忘记的心情来面对这一切，我做不到带着以后我还会爱其他人和其他人结婚生子的念头来让自己坚强。失去了林旭，我很痛苦，我也很愤怒，恨不得去杀了那个人，我也很内疚，为什么我要在那一刻过马路，为什么我不早十分钟，为什么我不再晚十分钟，为什么我要在那一刻出现在那里。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好起来，至少现在做不到。”
童少辉静静的听着，无法回答，他内心承认月明说的都是对的，一个人处在巨大的悲伤中，她不能压制痛苦，需要的是承受，月明一直都是压抑的，也许像现在这样直面那种犹如凌迟一般的痛感，不逃避不躲避，或许更好一点吧。做为朋友，只能在关键时刻拉她一把，在底线问题上守住，看着面前因为痛苦而支离破碎的月明，童少辉做了一个决定，之前他拒绝过、犹豫过，在看到面前如此支离破碎的月明，他选择了自认为真的对月明好的方式，他只想给她争取最大的利益，至少让她以后的生活安稳。可是，多年后，童少辉就为他做的这个决定后悔莫及。
想到这里，童少辉说：“月明，你不能再轻生，你可以痛苦，但是不要沉溺于其中。我认识的方月明不是这样的人。我可以做林旭父母的代理人，法律上的事情我帮他们处理，你要做的就是疗伤。”
方月明情绪平静下来，半天没有说话。看着窗外的景色，在S城，一年四季都郁郁葱葱，反而在春天会有少许落叶，此时是冬季，天气虽然阴冷，一片绿色，景色却很好。方月明记起在学校的时候，和林旭说起班里有一个高个子女生，高挑美貌，对男朋友要求基本条件就是要“高”。S城的男性平均身高估计和她差不多，所以就很难找到心仪的男孩子。达不到高个子女生要求的高度的林旭和方月明说：“其实大树最符合她的要求了。你看，个头多高，几米的都有，还忠诚踏实啊，具备多种美德，而且走在路上，都是她家亲戚啊。”月明哈哈大笑“人家找男朋友，顾名思义，首先要是男的，懂不懂啊！”在那段时间里，月明一看到高个子美女，就想到满城树木都是她亲戚的段子来，忍不住就想笑。
过去的回忆愈美好，现在的一切就愈凄凉。可是毕竟还有回忆啊。方月明看着童少辉说：“我答应你。我不会再轻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