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让两个人成为朋友的是在大一的寒假。陈欣怡寒假和父母去韩国,她从小在s市长大,从没见过雪,非常期待这次韩国游,期末考试一结束和宛心、月明说了拜拜就走了,她不知道两个女孩子都不回家。月明和宛心竟然也都很有默契的没有问彼此几时回家的事,直到平日里热闹喧嚣的校园一点点寂静下来,图书馆也贴出了闭馆的告示,宿管员阿姨开始统计不回来过年的同学,宛心和月明才知道原来她们两个今年要在学校过年了。宛心有点尴尬,心里也松了口气,吐了吐舌头和月明说:“我本来还挺害怕一个人在宿舍的呢,没想到还有你陪我。”
月明笑笑,问:“你为什么不回家?”
宛心说道:“我要打工。”
月明听了不知此时应该说些什么,唯有默然。好在宛心也并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只低沉了一小会,便像要抛掉所有烦恼的似的甩甩头,笑着说道:“家里乱糟糟的,回去也是看着老头喝酒发脾气,老太太抹眼泪的,还不如在这里做兼职赚点钱呢!”
月明听了心里有点难受,原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是真的。月明问:“你爸妈为什么这样呢?”
宛心满不在乎的解释道:“因为穷呗!”
月明知道宛心家境不好,课余时间都是在做各种兼职,不过因为宛心开朗明快的样子,看上去更应该是虽然家贫但和睦,经济条件差但父母很宠爱,所以她从不避讳和人说自己很穷的事,偶尔讲到小时候吃苦的经历也讲的很搞笑。
或许是因为月明的沉默让宛心有了安全感,或许因为此时的氛围太适合倾诉心事了,或许宛心也压抑了很久需要一个出口,宛心告诉月明她的家事:“我爸爸以前是国企的工人,是煤矿,十八岁接我爷爷的班,我爸爸是当地有名的二傻子,读书是真的考零分,是现在极少见的完全不识字的人,比如一斤酱油两毛钱、十斤酱油多少钱这种题也不会算。爷爷比奶奶大十几岁,长的也很丑,脸上有条很大的疤痕,听老一辈人说,我奶奶有间歇性精神病,可能是因为家里穷,也可能是因为有这个毛病,所以才嫁给了我爷爷,但她平时是很好的,能干活,能持家,生了两个儿子,按理说我爷爷应该很知足才是,不过他是个很极品的人,爱喝酒撒酒疯,打老婆打孩子,奶奶本来好好的,就生生的被他给打疯了,听说爷爷还边打边说‘你不是有病吗,怎么看不出来,让我看看你犯病是什么样’诸如此类的,也算是得偿所愿奶奶就真疯了,疯了就把她送回娘家,那个时候农村很穷的,奶奶家里兄弟姐妹好几个,还要照顾一个疯子,日子很是艰难,奶奶没有外界刺激的情况下慢慢的就恢复了,因为太穷了,还是把奶奶送回去,然后就一直重复这般挨打、发疯的日子,终于在一次发疯半夜跑出去被车给撞死了,苦难也随之结束了。我爸爸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智商低就不说了,性格脾气像足我爷爷,酗酒、暴力一样也没落下,谁把我妈妈给介绍给爸爸的呢,竟然是我大姨,因为爸爸家里这种条件,矿上没有人愿意嫁进去的,就托人到农村给介绍,不知是什么关系找到了我大姨,她当时收了我爷爷家的三百块钱,当时的三百块钱可谓是一笔巨款了,尤其大姨家里三个孩子,真的是很困难。我大姨甚至都没有怎么做工作,外婆就同意了,那时农村的日子过的很苦,其实我外公很勤劳,日子也是在那个村里算是过的不错的了,不过那时都想着嫁给工人,可以不用那么苦。我妈和我外公很像,勤俭、老实、坚强、没有文化,是那种最典型的农村妇女,也是那个年代农村妇女的一个缩影,既然是父母和长姐做主了,虽然对我爸爸并不满意,想着两个人好好过,也是能把日子过好的。婚后的日子可想而知!到现在我都记得,有一次爸爸把妈妈给摁倒地上打她,吓的我啊啊哭,跑出去喊人过来帮忙,那种恐惧、害怕、不知所措的情绪我到现在都记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可笑的是,后来国企改制,我爸就下岗了,那个引以为傲、经常嘲笑我妈是农村人的工人身份不复存在了,没文化、没头脑,还能做什么?s省的乡镇企业正在发展,算是投奔了以前在矿上的朋友,在一个铁厂找了一份出苦力的差事,从此我们一家便开始了打工的生涯。我爸的威风只有对着家里人,在外面除了能出苦力赚钱什么也不行,别人欺他傻,都说他老实能吃苦,实际上他受气、不顺心的都回家发泄,我们一家三口住着工厂的两间屋子,噪音、灰尘、昏暗,吃饭的时候,爸爸边喝酒边抱怨边说我不争气没用,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赶紧给老子下来打工赚钱养我’,那时我才十岁吧,也有‘好的进展’,就是他不再打老婆了,当然还是会打我。不打老婆的原因有很多吧,我妈是很要强的,即使在体力上和我爸差很远,她也没有服过软,后来下岗了到外面打工,事事要依靠我妈,还有年纪也渐长,也就如此了吧。我妈告诉我说,她没有本事,没有文化,一只耳朵又被我爸给打聋了,外公外婆也去世了,自己一个人可以要饭,但是没法养活我供我读书,还得指望我爸出力打工赚钱,她没有别的办法。我其实从小很贪玩的,为了学习的事我妈打过我好几次,她希望我读书考大学有份体面的工作可以独立,不能像她这样没出息,她顶住压力供我读书,希望我改变命运,她为了我可以牺牲一切,我承载着她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我的压力其实很大。考到大学后,到了外面的世界,才发现我有多渺小和贫穷,理智上我知道我该怎么做,情绪上我很想逃避这一切。”
月明默默的听着,心里难受极了,宛心的事简直像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空里发生的事,难以想象宛心是怎么长大的,还总是一副乐观开朗、越战越勇的姿态,月明会因为自己的家事总是自伤,可是在宛心这里似乎都不算什么了。月明看着宛心的眼睛说:“其实没有什么是应该做的,如果你的情绪要逃避,你应该尊重你的情绪。”
宛心突然笑了,像是从回忆世界穿越回来,反过来安慰月明:“有没有吓到你?我从没和别人讲过我的事,倒不是怕丢人,是怕吓到别人。我是个很迟钝的人,以前从来没觉得我辛苦和可怜,基因里自带乐观分子,所以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是上了大学之后,才觉得有些辛苦,学费和生活费还挺高的,哈哈。也许才发现原来我和别人有差距啊!”
月明说:“每个人都有别人难以了解和知晓的一面。单看你的外表,我觉得你是一个快乐的女孩子,一点也看不出你家里是这样的。这么艰难的日子,你妈妈很伟大,你也做的很好了!”
宛心表示理解,不解的问她:“月明,你怎么也不回家啊?你看上去家境很好啊?”
月明问道:“你怎么看出来我家境好的?”
宛心大大咧咧的说:“嗨,这个肯定是能看出来的啊!单田芳老师说,人分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欣怡有次和我说你的衣服是什么品牌的不便宜的。”
月明不知道谁是单田芳,听到宛心提起她穿的衣服,思绪却飞回去好远,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母亲在去年的时候去世了,那时刚好我读高三。”
宛心立刻沉默了。
月明又说道:“父亲没有多久就再娶了。现在他已经有了新的家庭了。”
宛心吃惊道:“啊?这么快啊!没有考虑一下你的感受吗?”
月明说:“他早就不爱我母亲了。她一死,对父亲来说是解脱。”
宛心似乎明白为什么月明看上去像是有层保护壳,拒人之千里之外的原因了,也许是她需要这样的保护。
月明笑了一下,有些惨淡,说:“不过母亲给我留下了足够的钱,我可以衣食无忧。我不需要依靠父亲,他原本也并不在意我呵。”然后感慨道:“女人还是要和一心一意爱自己的男人在一起。在这一方面来说,母亲很不幸。”
宛心说:“当然!不过还是要经济独立才好,不然谈什么爱情。”
月明默然,母亲经济当然是独立的,可是也没有获得幸福,归根结底,是爱错了人。
女人之间的友谊,很多时候是来自对私密事情的分享,当两个人可以互吐心事又能相互理解,便是朋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