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的气氛渐入高潮,大家几次干杯,热切地聊天,调笑,向何宿说着这里的趣事。何宿很认真的听,很开心的笑,和一群人的关系似乎很快拉近了很多。
只有宋之睦一如既往的表情平静,但他的眼神却从未从何宿的身上移开,看着她手上一杯一杯的喝着的酒,愈发变红的脸,渐渐带着醉意的样子,眉头不经意的拧紧。
她和平常不太一样。
宋之睦看着她与柴柴氛围很好的谈笑,心里的酸味更是抑制不住地泛了出来。
担忧与嫉妒,宋之睦这顿饭几乎是完全的食之无味。之前的好心情也被这些平时绝对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情绪消磨的一干二净。
饭终于吃完,一群人都醉得东倒西歪,于是便打算在魏有人这里过夜,柴柴和几个女孩子已经趴在桌上睡得不省人事。
宋之睦扶着也醉得迷迷糊糊的何宿走出了门,坐上车。
一路上,他抿着嘴,一语不发。
“小之,小之,小之——!!”
何宿带着醉意,反而没有了平时的拘谨与安静。一点一点拉长了声音叫着宋之睦。看他紧抿的双唇,表情严肃的侧脸,何宿心里莫名地升起巨大的不爽。
“小之——~~”何宿突然把头凑到宋之睦耳边,压低了声音,学着魏有人的样子,发出猫叫一般的尾音。
宋之睦浑身一颤,何宿的气息在耳旁暧昧地婉转着,带着醉意的粘腻声音无时不在刺激着大脑的神经。
酒的味道,何宿发丝的香气,耳畔湿暖的温度......喜欢的人醉眼朦胧的样子,脸颊上带着红晕凑近的样子,如此主动而亲密的样子......
从来从来,都没有过的体验。
宋之睦攥紧了刚要插入的车钥匙,努力地压制着自己想直接吻上去的冲动,平复剧着烈震动的心跳,刻意的清了清嗓子,才声音沙哑的开口:
——“宿宿,别闹。”
而何宿像是没听到一样,却突然把头垂下抵在宋之睦的肩头。声音很轻很含混,撒娇般的嘟囔着:“谁让小之不理我。”
——原来她喝醉了会变粘人。宋之睦默默地想着,表情不自觉之间变得温柔,顺便轻轻沉了沉肩膀,不想让她被硌到。
“......小之,你喜欢我啊?...”何宿的头依旧埋在宋之睦的肩头,声音如梦呓般传来。
宋之睦僵了僵,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真好,我也是。”何宿的声音越来越低,鼻音也重了起来,好像在满足的笑着叹息。
宋之睦直接愣住,慌乱之中想偏过头看看她,却又想起她还在趴在自己肩头,连忙转回头,差点扭伤了脖子。
然而,心里涌起难以自制的狂喜。
还未想好怎么回复何宿时,她已经把头抬起来,却并没坐好,只是换了个姿势斜靠在宋之睦身上。眼睛似是疲惫地闭着。
“我小时候就喜欢小之啊。你老是跟在我旁边,一直看我画画,什么都和我一起,只和我说话,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啊......”
“但是,小之跟我一起的时候,从来都不说半点关于自己的事.......小之知道我喜欢的东西,知道我的心情,甚至能知道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为什么小之什么都不让我知道啊.......”何宿的声音断断续续,轻轻的叹息里似乎隐着很大的落寞。“连小时候去B国也是......我什么也不知道,第二天找你的时候...已经没有了...莫名其妙的就不在了......突然就再也看不到你了...可我还是什么也不知道,除了偷偷的哭,我什么也不知道......”
“......小之,我真的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何宿的声音里渐渐泛起了哭腔,轻轻地抽着鼻子,像一个委屈的小姑娘。
宋之睦从没有见过何宿流泪,也根本不知道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哭泣的时候要做些什么好。只能手足无措的僵在原地,暗恨自己没法像魏有人一样说出些体贴的言语。他只能笨拙地用另一只手缓缓地摸着何宿的头,小心地把她揽在怀里,不停的低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这么难受,对不起什么都没有对你说......
在宋之睦的怀里,何宿的抽噎渐渐平复下来,她似乎很眷念宋之睦怀里的气息与温度,所以只是静静地呆着,没有离开。
“小之......是真的喜欢现在在做的事情吗?小之没有自己非常想做的事情吗?”沉默了一小会,何宿突然开口。
宋之睦抿了抿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我其实不知道喜欢不喜欢什么的...开始只是想着这是为你做的,能让你实现愿望,就有做下去的动力。”
“但是做到现在,也基本成了我唯一想做的事情了。所以是喜欢的。”
说完半晌,怀里的人也没有反应,宋之睦担心的看了一眼,才发现何宿已经睡着了。
......
她的呼吸平稳,脸上还带着点泪痕,眼睛闭着,眉头舒展,睡得很沉的样子。
“呵,”宋之睦无奈轻笑一声,小心翼翼的把何宿在副驾驶座上放好,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才缓缓发动了车子。
已是深夜,路上车子很少,街道在夜里更加沉默,路灯的光影也微微发凉。车开得平稳轻快,气流呼啸而过的声响莫名地使人心安。
何宿觉得自己在做梦,梦中什么也看不见,但心里没有半分慌张。有熟悉的气息包裹着自己,参差晃动的光影在黑暗中擦过,偶尔轻微的颠簸会带动着身体无意识的颤抖。
这是什么感觉......何宿闭着眼睛半梦半醒的想着。像是沉在深海中的蜉蝣,意识浅浅地滑出身外,非常舒服的麻木感。
刚刚在想小之的事情吧...何宿继续捕捉着脑中涣散的信息,意识渐渐的清明起来。
之前,魏有人和她说过宋之睦的这些事。魏有人的言语幽默,讲起他们工作室的故事来绘声绘色让人忍俊不禁,宋之睦的那些颇有戏剧性的经历在魏有人的描述下更显得有趣。
可是何宿却笑不出来。
她想到宋之睦一个人慢慢摸索的样子就笑不出来,想到宋之睦几边兼顾忙碌奔波的样子就笑不出来,想到宋之睦最初四处碰壁艰难前进的样子就笑不出来,想到宋之睦所做的这些,只是因为自己小时候一个幻想一般的愿望,就笑不出来。
他为什么这么在意自己呢。仅仅是喜欢那种空虚的东西,为什么,可以坚定了那么多年呢。
何宿喜欢把自己的人生过得很简单。小时候她的世界小得不可思议,只能容得下母亲归来或离去的脚步声,所以生命里的无数东西,都是给她了便细心珍惜,失去了就努力适应。不主动去争取什么,要求什么,若不是长辈的提议,连画画这件事,可能都不会陪伴她直到现在。
明明母亲与一浔姐都是那么出挑的人,自己却温吞的那么不像话。
——“宿宿真乖呀。”
——“宿宿那么听话,妈妈一定很省心吧。”
——“要是我家孩子能有宿宿半点懂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因为妈妈一个人带宿宿很辛苦,所以宿宿要好好听妈妈的话,不要任性哦。”
......
为什么那么小心翼翼?明明有那么多人爱你。
这个声音,曾在何宿的脑海里出现过很多次。
为什么呢,
因为麻烦别人是一件很过分的事;
因为仗着宠爱去任性是一件非常恶心的事;
因为除了懂事没有别的方法去回报别人的感情;
因为这样,会失去得慢一些;
因为这样,失去了,心情也能恢复得快一些。
一直以来,都这样近乎自私地将自己好好的保护着。却不料会与宋之睦这个异数相遇。
接受了他出现,接受了他莫名离开,接受了他归来...
自己的情绪随他几经波澜,快要安定下来的时候,却看到了他背后如定时炸弹般,对自己那么大的用心与喜欢。
那份感情那么深,深到让自己不安。
不是因为他不懂,而是因为他太懂自己,才让自己这么慌乱。
该怎么回应?该怎么回应?
这是何宿人生第一次完全的不知所措,以前的她,所有的感情都能找到合适的应对方法,既不会让自己不安,也不会让别人有恶感。
即使是曾经有过朦胧好感的程景,何宿也可以轻松地应对内心的情感。
但宋之睦不同,第一个不同。
让何宿毫无准备的,深觉恐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