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嘉尔把吐真剂交给古珩谨的时候,这个为王数十载的男人露出了一点与平常不同的神色。
——这么一瓶小小的药剂,便能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巫术的确是一种无比吸引人的存在。
一向淡然权势、向往青灯古佛的王者眼里突然流露出一点点与草原上捕食的狼类似的光彩。
但只是一闪而逝。
快得让倪嘉尔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古珩谨把装着吐真剂的瓶子拿在手上细细端详。
这位皇帝现在表现得完全就是一个刚刚失去自己幼子的父亲,他眼里的急切与愤怒再浓烈一点便能具现化,然后将那些罪魁祸首全数烧成灰烬。
“你确定这些药剂会有效果?”
那双鹰一样深邃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倪嘉尔,后者忍不住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倪嘉尔努力保持自己语气平稳,道:“是,民女确定。那三个魔术师看似手法玄奇,但终归不过是戏法,小太子和那些失踪的人的下落,他们一定一清二楚。只要有了吐真剂,对于皇上而言,他们身上就不再有秘密了。”
古珩谨挑眉看着她。
几息后,他唤进门口守卫的侍卫长,将手中的吐真剂交给他。
上位者厉声喝道:“立刻把这药剂给那三个可恶的江湖骗子灌下去,然后迅速给朕把小太子带回来!速速去办,不得有误!”
那双鹰一般的眸子里镌刻着狠厉:“事态若是被耽误了,朕会处死你们所有的人。”
“是!”
御前侍奉多年的侍卫长惨白着脸急匆匆离开了。
而屋里同样吓白了一张脸的倪嘉尔则被重新押回了大牢。
所幸事态丝毫没有超出她的估量。
用过吐真剂之后,那三个装神弄鬼的魔术师便对着天牢里一干凶神恶煞的卫兵将一切都交代得一干二净了。
随后,齐阑国国君亲派的侍卫们立刻倾巢而出,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将被寄托在近郊一个农户家的小太子找了出来。
当毫发无伤的小太子被侍卫送到皇后手边的时候,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一下子就抱住小孩儿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没出事就好,找回来就好。皇后也要注意身子啊。”
古珩谨拥着皇后,语气温柔地安慰了一番,然后着人护送皇后与皇子回后宫,自己则端坐在了御书房的软榻上。
他的面前跪着又从大牢里带出来的倪嘉尔。
后者虽然在大牢了里过了几天,但身上却是干干净净,没有丝毫不整洁的地方。
古珩谨看着她,心里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少了几分猜忌,多了些好气。
“你的吐真剂的确有效。”他接过太监递过来的茶盏,抿了口茶水,“小太子被顺利救出来,这事多亏了有你助力,论理,朕该记你一功。”
倪嘉尔忐忑的心思总算着了地,她跪地拜倒,口中告罪:“这是民女分所当为之事,不敢居功。”
古珩谨又喝了口茶,语气冷淡道:“但你欺君之罪在前,这功过可不能互相抵消啊。”
“你说是吗,凌风?”
他的语气与往日里唤她奉茶的语气无二,却听得倪嘉尔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她跪地磕头,整个人几乎要伏倒在地上。
“民女……民女是为了、为了……”
她语气里的犹豫让古珩谨心里有了些警惕。
他提高音量,音调却更加的沉,他问道:“为了什么?”
倪嘉尔在古珩谨身边侍奉了这些日子,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这就意味着她绝不可能含混过关。
——但她也不可能直说她假扮太监入宫是为了幕后神秘人,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冷静,你一定要冷静下来。
她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要沉着、要冷静。
古珩谨不愧是久居上位之人——他耐心地等待着,丝毫没有催促她。
片刻后,倪嘉尔开口道:“回皇上的话,民女是想为国效力,但苦寻无门,这才出此下策。”
古珩谨感兴趣地挑了挑眉。
这个回答令他感到非常意外。
“说下去,”他换了个坐姿,示意倪嘉尔继续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困境,让你宁愿冒着被杀头的风险,也要待在朕的身边为国效力。”
倪嘉尔定了定神。
她放缓自己的语速,让音调变得和平常说话时无差别,她努力让自己的说辞变得更加令人信服。
——事实上,这些话她自己都不信。
“圣上耳聪目明,自然早就能查出民女的出身。”
“民女出身礼部尚书府,是倪府庶出的女儿。民女在机缘巧合之下,被一位世外高人收作徒弟,传授了巫术。民女原以为,学会了巫术,应该能帮助母亲与哥哥,至少可以让父亲母亲以民女为豪。”
“但这些都不过是民女心里的假设罢了。”
她垂着眼,仿佛是一个路人在诉说一个不想干的人的故事,又好像沉浸在过去的感情中无法自拔。
端坐在软榻上的古珩谨静静地看着她,也不开口打断,仿佛已经沉浸在她的叙述中。
“民女是庶出,又是女儿身,无论如何也不能代表尚书府作出任何决定,只能听从父亲与大夫人的安排,待字闺中,等到年龄一到,便嫁出府去,嫁给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民女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沉寂下去,更不甘心一身才学就此埋没。”
“虽为女儿身,但论及巫术与药理,民女有自信绝不输给其他男子!”
说到这里,她猛地抬头看着古珩谨,与他对视,毫不避讳上位者探究的目光。
古珩谨看着那双黝黑深邃的眸子,里面有令人赞叹的坚定,有些许自傲,还有一丝闪烁着的忐忑不安。
作为皇帝,他没有机会也不可能有机会领略这些权贵家的庶子的心境,但作为一个年长者和决策者,他很欣赏像倪嘉尔这样有勇气又不服输的年轻人。
他走下来,将跪在地上的倪嘉尔扶起。
“朕很欣赏你,你也确实证明了你的能力。但你的欺君之罪不能抹消,朕不能再让你留在宫里。”
他拍了拍倪嘉尔的肩膀,就像一个长辈对小辈那样,亲切地说:“回去吧,你有这样的勇气与才干,又是朕亲封的第一才女,你的父亲不会一直这么不重视你的。”
“你自己也不会让他这么做,不是吗?”
倪嘉尔心里松了口气,对古珩谨恭敬道:“皇上说的是!多谢皇上宽宏大量,民女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