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气氛极是……尴尬。
原本和乐异常，可能因为徐岩的缘故，云珂自打嫁入将军府，这是第一次大家一起吃团圆饭，除了二老爷和两位姨娘去了外任，其余都在。老太君开心，多吃了半碗稀饭。
可是愉快的氛围却因为云珂而诡异，或者说因为徐岩的动作而陷入死寂。
云珂拿着筷子，在一众或惊诧或欣慰的目光中，看了看含笑的老太君，又看看一脸期待的婆婆，最后视线落在身边的徐岩身上，他面无表情，可是眼神也分明盯着云珂，虽然他唇角罕见的带着微笑，云珂却觉得他眼神说不出的薄凉。
他分明是无情的，却在众目睽睽下演出情深的戏码。他低头，热气就漂浮在她头顶，语气十分低沉悦耳，还隐隐带着笑：“多吃点肉，你还是太过清瘦。”
很平常的调侃，甚至是亲昵的，可是从这么一个杀伐决断威猛武将嘴里说出来，不光是云珂愣了，一家子人都跟着失神。上一次见到他这个表情，还是因为徐勤呢。
云珂回过神来倒是脸红的头低的不能再低。
一半是害羞，但多半是尴尬。
可是若她不接招，徐家满门都会以为自己不知好歹吧，徐二夫人挑眉，难得看到冷面侄子这一面，也是看好戏的盯着云珂。
正主这会儿却说不出的苦楚。
云珂苦笑，他是故意的吧，既然夹菜给她，好歹夹些青菜，这么大块羊肉，她从小就不喜羊膻味的。
犹豫不止，偏众人都盯着这一对，云珂干脆一咬牙，筷子就要夹住，徐大夫人眼尖，无奈冲儿子一笑：“你这个二傻子，大早上的，人家好好的女儿家，合该吃些清淡好消化的，当你军中将士那么粗糙呢。”
云珂感激一笑，但却不能不吃，可筷子一伸，什么都没有夹到，而那肉反被徐岩夹走，不止是她震惊了，其他人仿佛更难置信，而被盯住的徐岩，坦然自若的咀嚼着羊肉，任由大家打量，咽下去后又继续若无其事的喝粥。
老太君眯缝着眼，笑的跟座活佛一样，对云珂更是满意。
诡异的一顿饭终于吃完。
一家人俱是欢喜。至少表象如此。
徐岩自去了书房，只留了几个孙女和云珂陪着老太君说话，老太君毕竟年事已高，不消片刻就乏了，她笑着拍了拍徐勤的脸颊：“你和你嫂子一道去找你大哥去吧。”
徐勤最粘大哥，老太君这是为两人创造机会呢。
姑娘们笑嘻嘻的散了，云珂和徐勤相顾无言，一大一小出了门就定住般不动了。
云珂心思细腻，早膳时就觉得徐勤的眼光不对。说起来他不过四岁多的孩童，可总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刚刚老太君的吩咐，他分明是不愿意的，最后不知为什么又改了主意。
“你们后头跟着，不用伺候了。”小奶娃颐气指使，一干丫鬟见云珂点头却笑着应了。
云珂看着他，略弯着身子，小心的笑道：“我们去书房吗？我不知道路，你带我可好。”
徐勤看她伏低做小，圆溜溜的大眼倨傲的瞪她一下，哼了声，和他兄长如出一辙，小手背在身后，小下巴昂的高高的，打前头走着。
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笑，云珂最后一个没忍住，真的噗嗤一声笑出声，徐勤的小身子一歪，拧眉怒视，不客气的打掉她摇指着自己的手，却是生气了。
也不等云珂，小腿一抖就跑起来，一溜烟就跑远了。
绿柳在后头焦急的呼喊：“小少爷，你仔细别摔着了。”
徐勤虽小，但武学世家，又和兄长一样喜欢骑马打仗，自小底子就好，疯闹起来像是七八岁的半大小子，平日里身边跟着的都是小厮和会些粗使功夫的丫鬟，这会绿柳却是追不上的。
云珂皱眉，不知这小孩怎么就不喜欢自己，可也不能任他这么跑下去，万一不小心摔了，倒霉的不只是丫鬟，她也要被埋怨的，当下不敢大意，小跑着追逐起来。
可徐勤像个小鹿，越跑越快，她穿的又繁琐，而且还不能太过无状，只好小跑着在后面喊道：“勤哥，慢点啊！”
一会左拐，一会右拐，陌生的道路，不知到底要跑向何处。
终于，眼前一亮，前面就是徐岩的院子，还好不用再瞎跑。云珂心下一定，也不着急，小跑缀在后头。
徐勤听到她急切的声音，正得意呢，小脑瓜转过来，冲她做了个鬼脸，脚步却未停。
“小心！”云珂大骇，心中猛然一颤，眼见着前面一座小桥，徐勤就像脱缰的小马驹，竟要撞到桥头，而他因为回头，却是浑然未觉。
绿柳及一众丫鬟早被惊吓的呆住，直愣愣的看着小少爷遇险。
云珂再也无法顾及形象，飞奔而去，却只能眼瞅着徐勤离桥头的石墩一寸寸逼近。
徐勤虽然不喜欢她，可到底是个小孩子，前一秒还活蹦乱跳的，下一刻却会头破血流，云珂不敢深想，胸腔的一颗心剧烈的跳着，像是要冲膛而出。
电光火石间，眼见徐勤就要撞到石墩，一道青色身影急冲而至，大手一捞，云珂再度看时，徐勤正被徐岩稳稳地抱在怀里。
云珂目瞪口呆，而徐勤大概也意识到危险，吓得面如土色，心有余悸的看着桥头，小手越发死命的抱住徐岩的脖子。
绿柳呼哧呼哧的跟上来，惊魂一般的扶住身旁的小丫头，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云珂也好不到哪去，刚才跑的急，这会儿胸腔刺痛，呼吸不畅，但也大大的松口气。
徐岩冷着脸看她，分明是恼了她，随即大手一扬，啪的一声脆响，回声响彻整个园子，徐勤眼泪汪汪的看着大哥，却也不敢说话，竟哇的一下哭了起来。
“还知道哭，看来还有些力气。”徐岩望了一脸担忧的云珂一眼，眸子里的冰霜却淡了，将弟弟一抗，大手再度啪啪几下拍在徐勤小屁股上，冰冷的语气似含了宠溺，可动作截然相反，“叫你淘气，一会儿去扎马步。”
绿柳担忧的看着他们远去，却不敢阻止，而云珂疑狐不已，怕他体罚的狠了，小孩子淘气不假，但这会还吓着，不能再变本加厉的恐吓。于是脚步一旋，跟了上去。
徐岩听着弟弟呜呜的哭着讨饶，手下的动作也跟着停了，可是听到后头亦步亦趋的脚步声，唇角勾起，大手作势要再打。
“不要打了，他都知错了。”云珂鼓起勇气，一个箭步上前。
徐岩唇角已经抿起，看了看她的脸色，只觉她眼若寒星，光华必现，柔弱无骨的小手甚至大胆的拉住他的衣襟。
徐勤本来假哭，偷偷看向云珂。大哥最后几下都下手极轻，他是故意大哭不止以图大哥的恻隐之心的，没想到云珂会为她求情，秀气的眉头一皱，觉得她竟不似先时那么讨厌，但可以因为她多管闲事，有些烦躁。
云珂心里却在打鼓，她是觉得徐岩再狠厉，对着弟弟也不能那么绝情，丫鬟不敢求情，她却不能任他施罚，总归是自己没看顾好徐勤。
徐勤和她目光相撞，湿漉漉的眼睛清澈透明，有点不敢置信，但想起早上大哥看她的温和眼神，小手揪紧徐岩的衣裳，却倔强的转回视线，“不用你假好心。”
云珂被噎，尴尬的抽回手，徐岩只觉一股清幽的花香划过，和昨晚房内的味道一模一样，似是她本身的香气，心头有丝异样，但也只是看她一眼，转瞬就大步离去。
“团子，下回还淘气吗？”
“不了，大哥千万不要生我的气。”
“我何曾生你的气？”
“太好啦，我就知道大哥最疼我了。”
“你可还有力气？”
“当然，和大哥在一起，勤儿最快活。”
“那好，下午都和我待在练功房。”
“不要啊……”
哥俩逐渐消失在眼前，云珂淡然一笑，徐岩瞧着冷漠，但对祖母，对幼弟，却是极尽亲情，就像她和大哥一样，总归是血脉相连的至亲，自己是多虑了。
她摇摇头，吩咐丫鬟们回院子。
绿柳瞧的分明，大少爷待少夫人明显和别人不同。
以往，小少爷闯祸，大少爷虽从不包庇，但也绝没人敢在他气头上和他对着干的，今天少夫人竟然敢阻止他，而大少爷更是没有发火，果然少爷是对少夫人上了心。看来老爷夫人的担忧，倒是多余了。而且，这么看来，自己的事，原本没有抱念想，竟开始也有了眉目！
天空晴好，湛蓝无云。
云珂接过翠芝的茶，终于舒舒服服的将心放在了肚子里。
刚把账册翻了两页，翠喜就匆忙的进来，做贼似的将门关上。她咬了咬唇，挣扎两下，蓦地开口：“姑娘，刚才后院来信，说将军不回来吃午膳了。”
“我当是什么要紧事。”云珂失笑。
翠喜是个急性子，她声音急切，“小少爷也不回来，绿柳已经去夫人那里回禀了。”
云珂喝了口茶，重新拿起账簿，挑眉笑了：“去就去吧，她本来就是婆婆的丫鬟，也省的再派人去传话。”
“姑娘！”翠喜走到云珂身侧，上午的事，如果绿柳稍添油加醋，大夫人会不会恼了她们姑娘啊！而且，将军也不一定站在姑娘的立场。
“我知道你们担心所在，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云珂低头看账，显然不想再谈下去。
翠芝捅了捅翠喜，又冲她努嘴。两人安静的退到外间。
午睡间隙，翠喜还忧心忡忡的坐在台阶上。
云珂喜静，也不爱排场，此刻小丫头们都在下人房里，院子越发寂静清幽。
翠芝看她还在转牛角尖，有些无语，低声说：“姑娘自有她的道理，你就别瞎担心了。”
她心里清楚，这事端看人家怎么看，要是大夫人真是个好的，果然如传言一样和善，这事就是一件寻常小事罢了。
再者说，就是明知绿柳打小报告也没辙，姑娘如果去敲打绿柳才是真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