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的时间,浑然不觉就又过去了,转眼到了夏天。
这个时候,梅婷到了预产期,虽然母亲和她住在一起,但母亲的身体一直不是太好,动不动就得照料她老人家。梅婷开始担心了,她怕到时候指望不上母亲,赶紧给张啸天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快生产了,让他赶快过来,说着说着就又抽泣起来。
工地由于出了点意外事故,张啸天接电话的时候正紧锣密鼓地与对方的家人交涉,一时脱不开身,心里非常着急。他既不敢告诉妻子王琳,又不想让梅婷知道。恰恰在这节骨眼儿上,天公不作美,又下起了大雨,一下就是好几天。刚开挖的基槽发生了大面积塌方,真是屋漏又遭连阴雨,急得张啸天跟猴子似的,日夜和工人们奋战在一起。
省城惠州市也下着雨。临产期眼看就要到了,却迟迟不见张啸天的影子,梅婷心急如焚,她站在窗前望着扯天扯地的雨幕,心里揪成了一团:他为什么还没有来?他能来吗?是不是工地上出事了?生产时他要不在自己跟前那可怎么办呀?母亲说女人生孩子和阎王爷只隔着一层窗户纸。自己年龄大了,危险就要大一些,要是遇到难产,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她不敢再想下去了,那样他们将最后一面也不能相见了,她眼里的泪水扑簌簌地淌了下来。
母亲在厨房里忙着做饭炒菜,一股油煎葱花的香味漫过客厅扑鼻而来。母亲说生孩子之前不能多吃,但是一定要吃好,保证孩子在母体中足够的营养。可是,她几乎什么都吃不下,心里让企盼和担心塞得满满的。
企盼就是希望和追求!以前梅婷从没有企盼过什么,也没有希望过什么,自从遇见了张啸天,有了两人共同的结晶后,她的生命里才有了这种企盼和希望。虽然这些希望有时由于种种因素而变得朦朦胧胧,但它确是存在心底的一片温馨一线光明啊!如果没有这一点点温馨和光明,她觉得就无法生存下去。而现在这朦胧消失了,企望明朗了,而且整个身心聚集在一个焦点上——孩子,这是她的希望,是她生命的延伸。
自从她知道怀上一个生命之后,她的人生观和生活彻底改变了,不再浑浑噩噩,不再迷茫消沉。有时候,她想起自己的命运就觉得好奇想笑,她做梦都想到,自己紧闭的城门,在无数个男人想眷顾却遭碰鼻后,姗姗来迟的张啸天像是老天爷恩赐于自己的礼物一般出现在自己的生命奇迹里。尽管是一对露水鸳鸯,却魔术般怀上了他们的种子,因此,她要好好活着,要对这个生命负责。虽然她今年才三十多岁,但并不希望一定要生个男孩儿,传宗接代是老一辈人的企盼,她只想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只要他(她)一生下来第一眼能同时看见自己的爸爸和妈妈那就够了。可是在这节骨眼儿上,却见不到张啸天,她怎能不担心!怎能不惆怅呢!
她似乎觉得好长时间没见他了,打电话只能听听声音却看不见其人啊!心里的酸楚总是让她泪流满面,痛苦的折磨仿佛使她一下子老了许多,黑发中不经意间长出一些银丝来。那次医院里的艰辛,相聚中的欢乐和苦涩,仿佛还在眼前,和以前每次相聚不同的是:那次相聚中留下了种子,而且就要结出成熟的果子来。
眼看就要生产了,企盼和相聚对梅婷来说,似乎又是遥遥无期,令人心神不安。生产时他能来吗?她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她觉得即使相聚十天八天的,也算是三口之家团聚了,虽然这团聚的甜蜜中仍有几多愁楚,几多苦涩……
三口之家!这哪儿是个家呀?家是温馨的港湾,这呢,谈得上温馨吗?分明是一捧散沙。
吃饭的时候,方子珍看了看女儿,见她只喝了半碗小米粥,馒头几乎没动,便关切地说:“怎么就吃那么一点呢?一个人要吃两个小的饭,不能亏了肚子里的孩子。”她知道女儿有心事,本不想触动女儿的心事,可是又不能不触动,便凑到女儿耳边,轻轻地仿佛怕伤着她似的问:“啸天什么时候来呢?”
“不知道,他电话里说事情还没有处理妥善。”梅婷悲伤地叹了一口气说。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办什么事呀!多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关键时刻就成了糊涂蛋呢!是事情重要还是人重要?看来他是昏了头脑,分不清东南西北,分不清好歹轻重了。”说道这里,方子珍叹了一口气:“事儿再大都没有这生孩子事儿大,生孩子这种事儿可是和阎王爷只隔了一层窗户纸啊……”方子珍埋怨不迭,没完没了地絮叨如麻,语气里充满了责备和愠怒。她把筷子往餐桌上一搁,饭也不吃了,好似满腹被怨气塞满了。
“妈!”梅婷明白母亲的一番苦心,她瞅了母亲一眼,说道:“别埋怨了,他肯定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不他早来了!您别着急啊!他说她会来的,一定会来的。”梅婷心里急表面上却显得异常镇定,看起来她在安慰母亲,其实是在慰籍自己。她心里清楚,在这关键时刻,不能乱了阵脚和分寸。母亲是急性子的人,万一急火攻心,母亲再躺下了,自己可咋办呢?必须得等到张啸天到来,因此得稳住母亲,给她一个定心丸。
梅婷的一番话,仿佛是一支强心剂和一颗定心丸,使方子珍的心情振奋了许多,脸上的阴郁也消失了。
方子珍尽管身体不是太好,但她是个闲不住的人,也许这是她一辈子生活在乡下养成的习性。这不,刚吃过晚饭,甚至饭还没有下肚,她就开始收拾忙活了,一会儿餐厅,一会儿厨房,一会儿这屋,一会儿那屋。拾掇起来没完没了。梅婷想搭个手她都不让,她不是怕累着女儿,而是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
梅婷只好挺着个大肚子在母亲身后跟来跟去,像一个跟在大人后边的孩子一样,忍不住手痒的难受,不是动动这儿就是拽拽那儿。这时,方子珍发话了:“我说闺女,你能不能老实呆会儿,可不敢碰着我的……”方子珍说到这里不说了,因为她弄不清她肚子里怀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站在身后的梅婷看着母亲的窘相,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妈,说您偏心眼儿吧您还有意见!怎么不说了?可把您难住了吧,呵呵……”
“死丫头!还笑呢!”方子珍白了女儿一眼,一边拾掇一边说:“我说咱去做个B超吧,你倒好,宁可呆在家里也不去,弄得老婆子也不知道该称呼外孙呢还是外孙女呢!唉!人啊,一当母亲就知道肩上的担子轻重了,就知道孩子连着自己的心了!”
梅婷的脸上不觉泛起了阵阵红晕,可能是初为人母,心里有些许羞涩的缘故吧!
大雨在窗外哗啦啦地下个不停,整个城市像泡在水中一样,闪电如斧劈开乌云,雷声贯耳响彻云霄。
墙上的石英钟已指向十一点,方子珍早被疲惫赶进了梦乡。
梅婷却睡不着,她靠在床头上,望着骤亮骤暗的窗口,轻轻抚摸着快要出生的孩子,她不知道张啸天明天会不会来,但她知道生孩子这事情可由不得自己。她记不清自己拿起多少次手机,可一个电话也没敢打,她担心他妻子在他身边,不想给他带来麻烦,不想干涉他的家庭,只能苦苦地等待,泪水像窗外的雨丝一样在陪着她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