珉宜元年,早春时节,朵朵桃花像极了女子深埋谷底的心事,蓁蓁其叶,灼灼其华。浅淡的花色伴着幽蓝碧玉的天际愈发地恍如梦幻。
安烟景望向腾在空中大片的火烧云,眼中蒙上了一层淡薄雾霭。
新皇暮年登基,为安抚老臣旧部之心,一纸明黄将安氏烟景立太子妃,择日入宫。
凌乱妆台上的玳瑁葳蕤生光,嫣红的胭脂口蜜,花钿贴子,步摇珠翠折射出斑驳的光影,映衬出一副鳞鳞金甲,男子手持素剑立于大漠之中,衣袍翻飞之间人世的战乱便已悉数停息,唯遗夜中一轮皓月照在男子的甲胄上泛着点点寒光。
身为安相之女,自当以满门的荣耀殊荣为念,埋骨于深宫求取满氏安稳本无什不可,可是烟景心中早已有归属,这份愿与其执手的执念在家族使命面前令其百般难为,无法割舍亦无法深藏。
如未曾遇见顾留卿,未曾萌生大把的欢喜,此刻的安烟景又何尝不能够对入宫之事平和处之?
烟景着上正红嫁衣时,桃花虽不如初春是万般盛艳,可人间四月温润如玉的朗朗春风足以消却颓败的落魄。人间春色满园,但是烟景却似身处隆冬中的万丈深渊,妍皮与痴骨,一如冬日里冰封的万里河山。
那日,珠宝络绎不绝的往皇宫深处抬去,亦有不计其数的珠宝送至安相府上。送聘礼和嫁妆的两支队伍在御街上相遇,浩浩荡荡的占满了整条御道。太子娶妻,安相嫁女,一线铺开的十里红妆遮天,天下河山齐齐恭贺,是人世间无数女子的妄想。时至多年以后,坊间仍时时谈起珉宜年间的那场惊世骇俗的婚宴,而宝马香车却载着烟景,逐而湮没在不见经传的丹青笔墨史册,连一副工笔肖像也未曾留下。
烟景伸手揭开龙凤双辇上帘幔的一角,遥遥看望到见夹杂在人群中一抹出尘的月白,心中恍如刀绞油烹。
他终还是来了。不过,红衣嫁娶,朱鸳赤凰的大婚良景怕也灼伤他朗若星辰的双眸,连带着心亦零散了一地。
顾留卿提着一把承影剑立在迎亲队伍前拦住了去路,孑然的身影带着万千分的与世隔绝,亦有数不清的伶仃温柔。烟景知道,那抹温柔是留给自己的。
“顾将军提剑至此所为何事?”负责迎亲事宜的监官上前向顾留卿行了大礼,低眉顺眼的问到。
“不为何事,只是挂念太子妃的身体,舟车劳顿莫要烦了心神。”
“日后相见还望多多念及旧情,替臣在太子面前多美言几句。”
烟景不知道顾留卿是如何缓缓吐气如云,只看见自己眼中有数颗星辰极速陨落,从九重天阙直直而落。携带着的流火将人世烧的滚烫。
烟景缓了缓心神说到∶“顾将军何须此言。你我兄妹情笃,吾定当日日挂念不敢有忘。”
“望汝安好。”
虽隔着不过数尺之离,却似被虚浮世事遮挡双目,看不清顾留卿的面颜。她只知道即使是心头眉间的男子,从此亦只能以兄妹称之,烟景觉得这太子妃远比想象中的难捱。
妾有双泪珠,知君穿不得。既如此,安烟景与顾留卿便做这世间普普通通的一双兄妹,便放下青梅竹马的欢喜,愿君早日寻着恰当的女子,成家立室,成就另一番天作之合的佳话。别再一人独独忍受大漠穷秋,孤城落日。
顾留卿默然垂首,望向被泪溅起的尘泥,缄口不言。
辇轿轻启,悬在四角的殷红流苏缓缓摇晃,像极了昔日顾留卿赠于她的合欢花,炜炜华光耀眼,只是今日以后便如同这流苏一样被束之高阁,做了最好年华的陪葬。
负或不负于二人而言再无任何意义。此后相见,一个是定国镇远的顾将军,一个是红颜吹弹的安皇妃,内闱前朝两不相干。
顾留卿恭敬的站在辇轿侧,说不出的苦痛迅速咆哮,握剑的手不觉之间紧了紧。
恍若隔世般亘古长久,才闻见顾留卿呜咽喝道:“恭送太子妃!”
剑掷在地,白袍跪尘,顾留卿在犹豫间选择暂放下酝酿了千万遍的弥天谬想。
他无法带心爱的女子远走高飞,亦不忍她随他颠沛流离似丧家之犬。故而今日持剑劫亲的勇气也于转瞬之间聊化为无。
虽说此后以兄妹待之,可那份欢喜是如何能够轻易放的下的?谁愿承受求之不得,爱而不能的孤苦伶仃?
曾经万事眼中曾过的从容,指点江山的豪爽意气,不止一次的让他认为自己可以周全一切,可一直不视万物的自己面对造化时竟也是这样的无用。
而今这颗执念的种子覆上心田薄土,渐而于心间生根发芽,盘桓成参天的古木,繁盛的枝充斥着心房。可是,为何本该完满的赤子之心却似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