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躺着的那人依旧闭着眼睛,面色沉静,蜡烛的微光照在她的脸上,让她面部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发散着一种玉一样的光芒。
芳华伸出手来,轻轻的揉着她的印堂,一边继续用尽情平和的声音跟她说话:“既然你与褚文偃私定终身,说好一生一世要在一起,为何你要离开她?楮国公府说你是暴毙身亡的,可你却好端端的活着,还跟别人生了个孩子,你知道褚文偃活得多么痛苦吗?他每日都在思念着你,总是在想着你们在一起的时光,可你怎么就把他丢下了呢,你对得住他吗?”
“他不是跟别人生了孩子吗,怎么还会思念着我?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她似乎要醒来,呼吸有些急促,芳华赶紧伸手揉了揉她的印堂,声音轻柔的在她耳边轻声细语:“这是真的,你不用怀疑,他到现在都没有孩子。”
慢慢的,沈家大娘又平静了下来,面容沉寂如昔。
“你为什么要离开褚文偃呢,听说你是跟情郎私奔了,褚家为了保住你的名誉,这才对外宣扬说你暴毙,你既然有了褚文偃,怎么又要与别人牵扯不清呢?”芳华想着,沈妙音该不会无缘无故的离开褚家,褚家报个暴毙,或许期间有更多原因,她不知道是褚老太君下了手还是怎么样,总之要套出她的话来,必须先给她定个罪名,为了洗清自己的罪名,她势必就会将那实情说出来。
“谁说我跟情郎私奔了?我这一辈子只心悦于一个人,除了他,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谁,究竟是谁在造谣?是谁?”沈家大娘又激动了起来,芳华只能用手指继续轻轻的按揉着她的印堂,谆谆善诱:“当年到底是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若你还是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一言不发,那岂不是会一辈子背上这个恶名?特别是褚文偃都一直以为你跟着情郎走了,心里十分难受,你也不想想他的感受么?至于这个人是谁,我想你心里应该清楚,即便是没有直接抓住她,也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当年若是褚老太君下的手,沈妙音不可能不知道,心里总会有些明白,她究竟是如何莫名其妙不见了,而且还要楮国公相信她是暴毙死了的,这里头难道没有什么设计?
“是她,肯定是她做下的手脚……”沈家大娘喃喃自语:“身出名门,却能做出这般龌龊事儿,还假惺惺的让人都觉得她是个大好人,真是太会做戏了。”
果然是褚老太君!芳华好一阵心寒,那时候在楮国公府,她便觉得这位褚老太君不是个好相处的,自己若不是先发制人,还不知道她会想出什么样的法子出来坑她,将她的嫁妆聘礼据为己有,然后将她扫地出门呢。
“子杰……是你和谁的孩子?你怎么能心里装着褚文偃,可又与旁人生了孩子?”
“子杰是文偃的孩子,是文偃的孩子,是文偃的孩子!”沈家大娘又激动了起来,脸颊上有一层淡淡的红晕,呼吸也急促了起来,芳华明白方才自己问的那话触动了沈家大娘心底最深处的事情,故而她又开始激动了起来。
“若是褚文偃的,褚老太君知道你有了他的孩子,怎么还能下狠手这样对你,将你赶出楮国公府去?她让褚家的骨肉流落在外,难道就不怕祖宗怪罪?”芳华摇了摇头,心中叹息,都说虎毒不食子,为了让褚文偃娶个高门贵女,为了不让寒酸门第的女子变成世子妃,褚老太君连褚家的血脉都不放过么?
“她确实不喜欢我,但她并未赶我走……”沈家大娘眼睫毛轻轻扇动了下,就如蝴蝶正要起飞一般,扑闪迷离。
芳华呆了呆,这跟她的设想有些出入,竟然不是褚老太君?那会是谁?
“是谁?是谁非得要将你弄走?”
而且那人的手段真的很高明,褚家不仅没有寻人,反而弄出个暴毙将她不见了的事实给掩盖住,这一盖就是二十多年,真相就永远被沉在不为人知的暗黑深处——湾子村,那简朴的小村庄里,生活着一对母子,母亲曾是寄居在国公府里的小姐,可却因着命运摆布,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粗茶淡饭,或者有时候还是饥寒交迫,一点点的在痛苦挣扎。
望着那张脸孔,芳华心中有些微微发颤,红颜薄命,莫非沈家大娘受的苦,都是前世早已注定?即便现在明白了是谁要害她还能如何?时光不会再重新来一遍,失去的已经失去,再也不会回来。
现在将楮国公喊过来,父子相认,将沈家大娘带回楮国公府,那又能如何?他已经有了褚大夫人,还有两个小妾,沈家大娘回到楮国公府,只能是做小妾,更别提褚大夫人有可能会用各种手段对付她——已经有的小妾都没有生孩子,褚大夫人也没有孩子,而沈家大娘却有沈子杰,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她格外瞩目,成为褚大夫人攻击的目标。
“她……”沈家大娘声音轻轻,似乎在梦呓:“她嫉妒我,她痛恨我,她不想看着我与文偃两心相悦,她让我滚开,她想法子对付我,她是个看上去端庄贤淑,可实际一肚子坏水的女人。”
芳华的手指停住了,一阵惊骇让她再也没法动弹。
谁会嫉妒沈家大娘,会痛恨她,不希望她与楮国公两心相悦?沈家大娘的指向性已经很明确,会这样做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褚大夫人。
可二十多年前她还是一个少女,如何能下得那么狠的手将沈家大娘驱赶出京城,还让她心有余悸,一直不敢回来?当年她到底是用的什么法子做成这件事情的呢?
“你跟我说我不配穿正红色的衣裳,可你又配?文偃喜欢的不是你,你为何一定要苦苦纠缠?你放手,我们之间不需要你,不需要……”声音虽然很低,但芳华听得十分清楚,沈家大娘这些话,更是直白,是褚大夫人,当年就是褚大夫人下的手。
“谢令仪,你这蛇蝎女人!”
一声惊呼,沈家大娘从床上惊坐起来,额头上闪亮亮的一片,芳华赶紧从袖袋里摸出帕子来给她拭汗:“大婶,你可醒了。”
沈家大娘捂着胸口喘了两口气,茫然的望向芳华,好半日才回过神来一般:“钱姑娘,是你啊。”
沈子杰从墙壁那边默默的走了过来,“扑通”跪倒在床前,颤颤巍巍伸出手来握住了沈家大娘的手:“母亲,你受苦了,我……”说到此处,泣不成声。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真是去服兵役没有回来,听着芳华与母亲的对话,这才明白母亲受了不知多少苦,拼着命才将他生下来,从她的话里能知道她有多么痛苦的过去,她是被人陷害才沦落到这般地步。
难怪……他想到了家中墙上挂的那些画,想到了母亲的一举一动,原来母亲真的是生活在高门贵户里的小姐,不是普通的乡下人!
“母亲,是谁害了你?我要去找他,替你报仇!”沈子杰咬牙切齿,身为人子,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受苦受难?即便知道自己或许还没那样的力量去击败那个人,他也想要为母亲去报仇雪恨!
“子杰,你怎么了?”沈家大娘看着儿子这举动,有些慌张:“没有人害我,母亲好好的在这里,你如何说出要替母亲报仇的话来?”
沈子杰抬起头来,一脸茫然:“母亲,你方才分明说过有人害了你。”
“我有说这事?”沈家大娘一只手捂住了嘴,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能罢?我没有向别人说起过这事情,从来没有。”
“大婶,你有什么冤屈仇恨可以说出来,怎么能让自己一辈子蒙受不白之冤呢?”芳华伸手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褚昭钺:“他是楮国公府的长公子,但并不是褚文偃的儿子,楮国公至今膝下无子。”
沈家大娘顺着芳华的手指望了过去,见着站在那里的褚昭钺,身子微微颤抖了下,她低下了头,默默无语。
“芳华,我去将我大伯父找出来。”褚昭钺紧紧的握了下拳头,心里还没从惊骇里醒转过来,当年他听父母说起过往事,知道大伯父心里有个喜欢而不能在一起的人,可他从来没有想到大伯父喜欢的那个女子是被人迫害才离开京城的。
岁月在沈家大娘脸上留下的痕迹并不算太重,可从她的眼神表情来看,她却不知承受了多少心里的创伤,褚昭钺看着她那担惊害怕的样子,很是同情,尤其对于他这种沉浸在甜蜜感情里的人来说,更是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得知沈家大娘因为被人陷害而离开了大伯父,褚昭钺觉得他有必要将这一切揭露出来。
“阿钺,你等等,天色已晚,明日再说。”
“不,我现在就要去。”褚昭钺深深的看了芳华一眼,声音里充满着淡淡的忧伤:“要是谁敢朝你下手,我绝对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想大伯父应该也是这样想的,更何况我还有事情要跟我祖母与母亲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