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
“老爷,确实是成了,现在大街小巷里都在传着这事儿呢,小的站在外边稍微听了几耳朵,那人已经被牵机之药毒死了,真真儿的。”那管事抬着盛思文俯下身子,眉毛挑动,显得十分高兴。
“哦……”盛思文直起身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在心里搁了好些天的事,终于给解决了,以后晚上睡觉也会很踏实了。
“那个人呢,他知不知道你的身份?他去监牢的时候有没有乔装打扮,会不会被人认出来?”才舒了一口气,这心又提了起来,万一那个人办事不妥当,走漏了风声呢?盛思文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可真是难办,一步错,步步错,当年一时糊涂的选择,现在要付出不知道多少的代价。
“老爷,你便放心罢,小的找的是常庆班的班主,当年他可是名角儿,人家那演技可是杠杠儿的,妆扮出来,完全跟变了个人一样,没人能识得他。”
“唔,这就好。”盛思文转了转眼睛,那人也不能留,只是暂时还不能有太多动作,免得人家会联想到这件事情上头来,反而打草惊蛇。
“老爷,小的去给你布置中午的午膳。”那管事仰着头,一脸讨好的笑。
盛思文从荷包里摸出一张银票:“赏你的,记得将嘴巴闭紧。”
“老爷你放心,就是打死小的,小的也不会开口吐露半个字的。”那管事双手接了银票,喜出望外的退了出去。
掩上门,盛思文坐了下来,黑色的书桌看上去有些沉,就如他此刻的心情,他一只手撑着额头,一边回忆着当年的事情,那时候他正是年少得志,意气风发,由于想要攀上高枝,决然将老母抛弃在庐州乡下,现在想起来真是悔不当初。
年少的时候没有想过以后,等着自己年岁渐长,到了中年的时候便体会到了这种滋味,儿女大了,出阁的出阁,娶妇的娶妇,想要他们与自己多说几句话,已经成了一种奢望。思及当年自己在外头享受荣华富贵,却把寡母置之不理,一年半载才去上一封信,这真是不孝之至,更自觉懊悔的是没有给寡母仙去却没给她守孝,这于人伦上来说,简直不可原谅。
眼前闪过一张苍老的脸孔,虽然才四十多岁,看上去就跟五十多岁的人一般,黑发里夹杂着银丝,额头上刻满了皱纹,可那双眼睛里期盼的神色却从未消失过。
“思文,思文,你可要努力念书,以后有了出息就能光宗耀祖啊。”母亲手里拿着针线在绣,眼睛望着他,全身殷殷寄托之意。
他现在算是有了出息,可光宗耀祖呢?他的户籍都已经改了,族里没沾他一点光,他甚至都不能衣锦还乡,只能住在京城里头,和无数的官员一样,每日里上朝、去府衙务公,日复一日,重复得让他自己读觉得索然无味。
别的人之于他,还是有些乐趣的,他们是家里的天,说一句算一句,从府衙回家,夫人陪着笑脸,儿女恭维下人巴结,想到哪里去喝酒闲谈,也不用跟夫人报备,直接让下人备轿出去,而他呢,每日回府,还得觑着夫人脸色行事,没有半分自在。
这样的日子,越过越没有滋味。
“我对不住母亲,对不住盛家祖宗……”盛思文喃喃自语,可是为时已晚,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切都只是过去。
二月初的玉泉关,春风未至,依旧还是那般荒凉,站在城墙上往外看了过去,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冻僵的土地并没有苏醒,地上粘着灰黄的枯草,芽尖上一点点淡淡的鹅黄绿,凑近了方才能看到。
卯时刚过,玉泉关的城门开了,站在城外守候的百姓们排好队,有些将担子挑起,有些拎起篮子,妇人们抱上尚在揉眼睛的孩子,随着人流向前鱼贯而入,士兵们弯下腰来翻看着篮子里的东西,遇着长相可疑的,便拉到一片去索要路引:“你这眼睛长得跟胡人一般,可是细作?快讲路引拿出来!”
城门口很快就挤满了人,队伍前进得异常缓慢,在长长的队伍里,有三个女子,穿了长长的袍子,用面巾包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也在跟着人流朝前边缓缓移动。
或许是她们的打扮与众不同,走到城门口,那守门的士兵拔出大刀来拦住了她们:“站住,到那边去!”
三个人有些惊慌,相互看了一眼,中间那个个子高些的女子很快平静下来,傲然道:“为何要拦住我们?”
她的话没有一丝异族口音,说得字正腔圆,完完全全就是个汉女,周围的士兵俱是一愣。
“既然是我大周百姓,为何要穿长袍,以头巾遮面?”有个士兵毫不客气,寸步不让:“我们看守城门,就是要将那些奸细捉出来,有些人在大周呆久了,说得一口地道的本地话,也想来蒙混过关,我们也不是没见过,快,将你们的头巾褪下,路引拿出来!”
“帮你也敢跟我这般说话?”那女子冷笑一声:“且让雷振兴出来见我!”
“大胆,竟敢直呼镇国将军的名讳!”有个士兵没有忍住,上前一步,大刀已出,刀背映着日光发出了闪亮的一道弧线。
“公主!”旁边一个女子惊叫一声,飞快的扑身在身材高挑的女子面前,大刀从她面前直接挥过,就听她“哎呀”一声,扑倒在地,一双手紧紧的捂着脸,似乎有些痛苦。
“容妆,你怎么了?”另外两个女子惊慌失措的蹲了下来,将容妆的手拉开,并未见到血,这才放心下来,那个高个女子站了起来,一把将面纱扯了下来,露出了一张怒气冲冲的脸孔:“哼,竟然敢对本公主下手,活得不耐烦了?”
“公主?”几个士兵面面相觑,没有摸清楚情况,这是打哪里来的疯女人,竟然自称公主?公主不该好好的在皇宫里头呆着享福,怎么会跑到边关来了?
“你们见了公主还不行礼!”容画冲到了月夕公主前边,用身子将她挡在后边:“你们还这副模样作甚?还不去请出你们的镇国将军过来迎接我们公主进城?”
哎呀呀,这疯女人还成群的来了,士兵们相互看了一眼,其中有一个转过身去:“我去找王副将。”
“这是怎么了?”骚乱里,有人在后边高声发问,士兵们转身看过去,就见一位穿着银色盔甲的年轻将领骑着白色的高头大马站在城门处,剑眉上挑,星眸灿灿。
“褚校尉!”众人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来了个能做主的了。
这位褚校尉,乃是楮国公府的长公子,他没有靠着祖荫过纨绔子弟的生活,相反的,抛弃了京城里的舒适生活,自请降职,从兵部正四品的官儿变成五品校尉,带着几百人马来了边关。
最开始众人还有些瞧不起他,只觉他是靠祖荫吃饭,后来才发现他吃苦耐劳,跟士兵们一起同吃同睡,特别是在年前,他西线追击,立下奇功,歼灭了北狄军士六百余人,将那葬身在西线哈喇花刺模子山谷里的大周将士的尸骨带回,这一壮举让玉泉关军民皆大为震惊,只说楮国公府出了英才。
紧接着,褚昭钺又带兵扫荡玉泉关北线,再立新功,众人由此更是信服,镇国将军手下,无人不知昭信校尉褚昭钺,见着他过来,众人跟得了主心骨一般,七嘴八舌的向他说起这边的情况。
“褚校尉,来了三个疯女人,有一个竟然自称是公主!”
“让她们摘去面纱还不愿意!”
褚昭钺没有出声,只是端坐在马上,静静的看着站在那边的女人。
她还真的跑到玉泉关来了,许瑢那些手下竟然没有堵住她!
“钺哥哥!”月夕公主见到褚昭钺,犹如蚂蚁见到了蜜糖,飞奔向前扑了过去,口里嚷嚷着:“钺哥哥,月夕总算是找到你了!”
她一把扯去面纱,露出了苍白的一张脸,眼圈子红红,两行清泪从眼角流出。
“钺哥哥,这一路上月夕吃尽苦头,只是终于见到了你,一切都值了。”月夕公主无比激动,一只手抱住了马辔头,脸贴在雪白的鬃毛里,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
周围的人见着这一幕,都不由自主张大了嘴,原来褚校尉的未婚妻寻了过来哇!她自称公主,看来是没错的了,褚校尉这般家世,还配不上公主?
“公主,你且撒手。”褚昭钺跳下马来,拍了拍月夕公主的肩膀,本来他想伸手将她扯开,可见着她这般狼狈的模样,跑到边关来肯定吃了不少苦头,不欲太过严厉,而且又怕月夕公主挨不得骂,到时候负气走了,许瑢接她回宫的人来了,这边却没了公主,那又难办了,思前想后,褚昭钺只得暂时将语气缓缓。
“钺哥哥……”月夕公主抬起头来,眼中有惊喜之色。
钺哥哥口气比以前要软多了,是不是说明其实他心里头还是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