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后宫门已经开了,去玉泉山取水的马车吱呀作响朝前边走了去,马车旁边走着几十个小内侍,穿着深蓝色的常服,帽子压得低低,眼睛朦朦胧胧,似乎还没睡醒。
守门的将士将这些人的腰牌一一验看过,没有什么异常,一挥手:“走罢。”
马车辘辘前行,从青石砖上压过,车上的木桶漏下些许水珠,一路洒了过去,留下几条黑色的印记,小内侍们扶着木桶朝前边走着,有人还轻声打了个呵欠。
晨雾缭绕里,那群人越走越远,慢慢的没了身影。
皇宫里出了大事。
深受皇上宠爱的七公主不见了。
“你、你、你们这群废物!”如妃一只手撑着桌子,气得身子簌簌发抖,望着跪倒在地的那掌事姑姑,眼睛里头都快能冒出火来:“辰时就发现没见了公主,这时候才来告诉本宫,你们是吃了豹子胆不成?”
那掌事姑姑跪在那里,脑袋都不敢抬:“娘娘,素日里公主殿下也喜欢到处乱跑的,老奴先打发了几个手下先去御花园里寻了一圈不见公主殿下,这才来娘娘这边禀报。”
今日一早,服侍月夕公主起床的小宫女拿了洗漱用具到内室门口等着里边传唤,可是到了辰时也不见里头有动静,两人觉得奇怪,走到门上敲了敲,轻声喊了几句“公主”,可是里边一点响动也没有,两人又低低喊了两声“容妆姐姐、容画姐姐”,可还是沉寂无声。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决定重重的敲门试试,中间有人用力过猛,结果那门应声而开,两人轻手轻脚走了进去,外边隔间的小榻上没有人,两人觉得有些奇怪,容妆容画总会有一个人在这里上夜,为何今日却没见了身影?
内中有个胆大些的,撩开帐幔探头朝内室一望,就见床上的被子折得整整齐齐,可是却没见到人影:“公主殿下不在!”
“啊?”另外一个慌忙跟了过来朝内室里看了一眼,果然没见到月夕公主的身影。
“公主殿下难道是去御花园玩耍了?只不过这也起得忒早了些。”两人端着盆儿盏儿站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只不过当时并未当成一件大事,公主殿下做事有时出人意表,谁又知道她是做啥去了呢。
两人将洗漱用具放了回去,找到月夕宫的掌事姑姑说了这事儿,掌事姑姑赶紧派了宫女去御花园里寻她:“虽然已是新春,可现儿还是天寒地冻的,赶紧拿了公主的斗篷出去,莫要让她伤风了。”
宫女们到皇宫里寻了一圈,可都没见到月夕公主的影子,心里慌张,赶紧跑过来与那掌事姑姑说:“我们四处寻过了,没看到公主殿下。”
掌事姑姑听了这话,大惊失色,赶紧冲到内室去看,月夕公主平素穿的用的都在,没有短少什么,让那个掌管首饰的宫女打开梳妆匣一看,众人都脸上变了颜色,梳妆匣里少了不少东西,好几格里只剩一半,那些最值钱的都被挑走了。
公主殿下这是逃跑了?掌事姑姑只觉得自己脑袋里嗡嗡的响成一片,赶紧连滚带爬的往澜碧宫来找如妃拿主意了。
听到这消息,如妃的身子就像掉进了冰窟窿,全身都冷了——今儿辰时皇后娘娘才派了人去高国公府下懿旨赐婚,这边月夕竟然就逃了!她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有没有想事儿?如妃脸色发白,站起身来,顾不得看跪在地上的掌事姑姑,匆匆的朝钟毓宫去了。
王皇后得了这个信儿也是气得够呛,自己才下了懿旨赐婚,上头还将月夕公主好好赞扬了一番,什么淑惠嘉芳,温婉璋瑜,好话儿给她写了一箩筐,可她倒好,反过来打了自己跟她母亲的脸,啪啪儿的响!
“这事不能传出去。”如妃紧张得说话都有些艰难。
若是这事传出去该怎么办?月夕以后就不用嫁人了,堂堂大周公主,只能做老姑娘了。
王皇后眉头紧锁,好半日方才吐出了一口闷气:“秋致,传本宫旨意,宫里不得议论七公主之事,若被发现,重责不怠!”
旁边的掌事姑姑应声出去了,王皇后暴躁的站了起来:“如妃,你生的好女儿!”
如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嫔妾替月夕请罪!”
“请罪有什么用!”王皇后只觉得自己脸上热辣辣的烧得慌,自己给人赐婚,没想到这月夕公主竟然跑了,这说出去,不仅如妃没脸,自己也没面子,高国公府也没意思!她气得牙齿咬得嘎吱响,真恨不能马上将月夕捉到自己面前,狠狠的扇她几记耳光,让她清醒些。
在宫里住了这么多年,竟然一点自保的意识都没有,她是如妃的女儿,自然要跟如妃是一条心,可她不仅仅没有听话,反而做出这种事情来——一个女儿家,最要紧的难道不是闺誉?即便是皇家的公主,也是一样!为了一个男人,不惜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都丢了,也不知道她究竟还有没有脑子。
“娘娘,高国公府那边……”如妃惨白着一张脸,只觉自己身上的力气全部被抽干了一半,瘫软在那里起不得身:“还请娘娘想想法子。”
“还能有什么法子?只能趁着大家还不知道这事之前尽快将她找回来,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王皇后叹了一口气:“幸得月夕平常也经常到处乱跑,否则她宫里那些宫女在御花园里四处找她,被人瞧见了便知道些首尾了。”
没想到这管不住腿脚在此刻却成了挽救声誉的挡箭牌,如妃坐在地上,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一双眼睛望着水磨地砖,上头幽幽的透出自己的人影,她自己都感觉到顷刻间憔悴了许多。
尽管王皇后下令不让人议论月夕公主的事情,可宫里自然有知道的,特别是那始作俑者。
“人都跑到京城外头去了,还到御花园里找,哪里能找出来。”徐贵妃心情大好,拿着黛粉重新将自己的眉毛给画了一次,她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月夕也真是好使,才让人轻轻挑了下,她便按着我的心思开始筹划跑路。”
“还不是娘娘布局好,”身边的荻花嬷嬷笑得很是欢快:“聘者为妻,奔者为妾,七公主这一去边关寻褚大公子,就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徐贵妃没有出声,只是拿着口脂不停的往自己嘴唇上搽,那颜色染得越来越深,最后竟然变成了深红,带着些紫色,似乎嘴唇要流出血来一般。
“区区一个月夕,本宫倒不将她看在眼里,只是不想她们利用她嫁高培来拉拢高国公府罢了。”过了良久,徐贵妃才转过脸来,眼波一转,似有寒光:“本宫就是想要看看她们的笑话,用月夕打她们的脸,让高国公府对王皇后产生怨怼,哼……”
“娘娘这招棋子落在妙处,一举三得。”荻花嬷嬷赶紧不遗余力的吹捧:“这宫里又有谁能够高明过娘娘?”
“荻花,你也休得这般捧着本宫,莫要小瞧了皇后,她心思也缜密哪,太子别院那边被她安排得滴水不漏,到现在本宫还没找到缺口好安插人进去呢。”徐贵妃咬住嘴唇,瞬间那张嘴变成了薄薄的一线深紫:“本宫还得想想法子才行。”
“娘娘,肯定能找出法子来的。”荻花凑近了几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是要收买几个人,绝对有那唯利是图者。”
“唯利是图的人有,可既要贪财又要有头脑的人并不多。”徐贵妃的眼珠子转了转,微微叹息一声:“去慎王府,传本宫的话,让他多请些能人来出主意,务必要将这事儿做得不留痕迹。”
“是,老奴这就让人过去传娘娘旨意。”荻花嬷嬷弯了弯腰,悄悄的从内室里退了出去。
徐贵妃举起菱花镜看了看自己,眉头渐渐的皱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脸孔,眼里出现了一丝丝恐惧:“本宫……好像没有以前那样保养得宜了。”
“娘娘,您这容颜还是那般娇嫩,比那些新进宫的只有胜出,绝不会差。”站在梳妆台边的宫女笑着讨好她:“皇上依旧是来宸熙宫次数最多。”
“不,你错了,皇上以往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在本宫这里,可最近他最多来了十一二次罢了。”徐贵妃将菱花镜反扣在桌子上头,蹙眉细思,渐渐的坐直了身子,就如蜡像。
菱花镜的背面涂着一层东西,忽而一闪,又一闪,在这略带阴暗的内室里,带来一丝光亮。
徐贵妃忽然笑了起来,那声音竟然如夜枭一般凄厉,站在一旁的宫女唬了一大跳,只感觉眼前坐着的这位娘娘不再是原来那个娇俏无比的贵妃娘娘了,此刻,她仿佛是一个暗夜里的妖怪,脸色狰狞,声音沙哑,让人瞧着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