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幔低垂,掩住了屋子里的两个人,一抹金黄色的阳光从明当瓦上漏下,照在黑色的水磨地砖上边,留下了一块光灿灿的日影,月夕公主站在日影这头,看着端坐在那头的如妃,脸上泪珠涟涟,可神色却是决绝。
坐在黑色檀木桌子旁的如妃,面容沉静如水,似乎没有半点波澜,目光坚定的望着几尺之外的女儿,没有半分退缩
“母妃,母妃!”月夕公主冲到了如妃面前,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眼泪珠子大颗大颗的落在了她的衣袖上头:“母妃,你怎么能这样对月夕,你为何一点也不为月夕着想?”
“月夕,我哪有不为你着想?母亲就是想得太多,才决定这样做。”如妃张开口,一丝苦涩从心底淡淡升起,让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哪个少女心里没有对春光的憧憬?可她知道,若自己不扼杀了月夕的这份绮念,月夕以后只会过得更惨。
褚昭钺对于月夕,没有一丝一毫男女之情,若真是喜欢月夕,按照褚昭钺的性子,早就会与月夕说清楚,会托了人进宫觐见皇后娘娘求她赐婚了。可是褚昭钺根本没有半分动静,相反的他娶了个冲喜新娘,在那个钱姑娘与他和离以后,他也没有传出有别的小姐与他议亲的事儿——楮国公府对褚昭钺的亲事究竟是什么态度,如妃不知道,可她却知道,褚昭钺肯定是不会想娶月夕的。
与其将一张热乎乎的脸去贴人家的寒冰,还不如给她选一户合适的人家嫁过去,她始终能做那高高在上的公主,而不用去小心翼翼的追着旁人跑。再说了,如妃捏紧了自己的手指,咬了咬牙,那褚昭钺与瑢儿交好,本来就不需再去巴结什么,褚昭钺都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将月夕嫁给别人,自然又拉了另外一拨力量,这样就避免了浪费。
虽然说她在皇后娘娘面前应承得好好的,可太子身体这般虚弱,成亲六年了都没见有子嗣,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徐贵妃得宠,三皇子许珑骄纵,就由着他们去,强势的人有两种结果,或许能靠着自己的实力镇住场子,一举坐到那个位置上去,可是古语有云骄兵必败,太过张扬自然会引发不满,而且也会因为太过自信而出现纰漏,不肯使劲划船的人多了,漏洞有了,再大再坚固的船只也会沉。
她只差一个机会,如妃一双眼睛平静如水的盯住了月夕,不管怎么样,她先积蓄下力量,只有自己先做好准备,等着机会来了的时候才会有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母妃,母妃!”月夕公主在一旁跳着脚,还在不依不饶的喊着,如妃开始只是沉着脸儿不出声,到了后来实在没法子忍,叱喝了一句:“月夕,你今年也十七了,再不是孩子,何必还在这里哭哭闹闹的要本来就不属于你的东西?还不快些退下!”
月夕公主怔住了,她睁大了眼睛望向如妃,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抓住她胳膊的那只手也慢慢的松开。她朝后边退了一步,粉色斗篷上的芙蓉花随着她脚步的挪动也微微的晃动了起来,一片片的花瓣或者折叠在一处,或者又层层打开。
“母妃,我知道……”月夕公主咬了咬牙,眼睛****,可她却极力压抑着,不让眼泪流下来:“我知道你从来就没喜欢过我,你心目里,只有皇兄。”
似乎有谁拿了针在她心上扎了一下,如妃几乎要惊跳了起来:“月夕,你疯了不成,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
“难道不是吗?”月夕公主容色凄婉,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与她素日极不协调的成熟感:“我只是个女儿家,又哪里比得上皇兄?母妃所谓的母子情深,只是对皇兄罢了,我又算得上什么?不咸不淡的养我十多年,寻一副嫁妆把我打发了,这就算对得住我了,是不是?”
“你这都说的是什么话!”如妃气得全身发抖,月夕公主这话真是尖锐,直直的扎到她心窝子里,没有半分反驳的余地——她本来就是这般打算,还能说什么?
“我说的都是大实话,母妃,你压根儿没有给我打算!”月夕公主跺了跺脚,转身就往外边跑,如妃苍白了一张脸坐在那里,喃喃有声:“这便是我养的好女儿,竟然这般来说我!果然儿女债便是债,前辈子欠了她的不成?”
“公主,公主,你要去哪里?”容妆与容画追着月夕公主跑了出来,就见那粉色的斗篷就如一朵新发的花朵,微微颤颤的开在如水晶般的雪地里,一眨眼便已经去了很远。
“公主,你等等奴婢啊,当心脚下!”容妆容画哪里还顾得自己的仪态,撩起裙裳飞奔着朝前边跑了过去,虽说这时候已经没下雪了,可积雪未化,宫里的粗使内侍们只将青石板路上的雪给铲除了,御花园里还是一片白雪皑皑呢。
惊呼之间,那粉色的声音忽然晃了晃,就如一片轻飘飘的树叶,坠落在了雪地上,容妆容画脸色一白,飞快的向前边奔了过去,两人冲到月夕公主身边,伸出手来挽住了她:“公主,公主你没事儿罢?”
月夕公主好半日都没抬起头来,过了好一阵子,她才手撑着地,慢慢的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满是泪水,晶莹得久如那枝头的冰晶。
“公主……”容妆容画瞧着她这模样,心里也是难过,两人服侍月夕公主有一段时间了,朝夕相处的,自然有了几分感情,尽管月夕公主有时候娇纵得很,可对她们这两个大宫女可真还没话说,现在见到月夕公主这般伤心,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嫁别人?”月夕公主喃喃自语:“我是公主啊,我要是想嫁给钺哥哥,只要她们肯传了褚老太君进宫,她还会不同意?母妃……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公主,娘娘也是没有办法啊。”容妆容画两人跪在雪地上,轻言细语的劝着她:“娘娘是为您着想哪,褚大公子虽然好,可毕竟他和离过的人,哪有堂堂的公主去嫁一个曾经有过妻室的人呢?”
“曾有过妻室又如何?我可一点儿也不在乎!”月夕公主的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我要去找皇后娘娘说去,求她不要下那赐婚懿旨,即便要下,也是要赐婚给褚国公府的!”
“公主,皇后娘娘未必会听……”容妆犯了愁,自家公主怎么就一根筋转不过弯来哪?
“我才不管这么多,我一定要嫁给钺哥哥!”月夕公主猛的抬起头来,一双手撑在雪地上,用力一弓,整个人已经站了起来:“撒手,我要去钟毓宫。”
“公主!”容妆与容画两人脸上变色:“何必去碰钉子?皇后娘娘定然不会……”
“我一定要试试,指不定皇后娘娘念及我这般诚心,改了赐婚懿旨也说不定呢?”月夕公主眼中忽然间熠熠的生出光彩来:“你们放手,让我去试试!”
容妆与容画默默的将手放了下来,公主一定要去试,那就让她去试试看,或许皇后娘娘真的就改了心思呢?自家公主若是能心想事成,自己也跟着高兴了。
“走。”月夕公主来了兴致,大步朝前边走了去。
“娘娘,月夕公主来请安了。”
王皇后诧异的抬起头来:“这时候还来请什么安?都快午时了。”
身边站着的那位老嬷嬷笑了起来:“娘娘,肯定是为了她那亲事来的,指不定是想要老奴快些过去教她大婚规矩呢。”
“唔,是该好好教教她了,要不是一个女儿家家,每日里就会在御花园里闹腾,皇宫里被她搅得鸡飞狗跳的,若是嫁了出去还这般模样,只怕是要堕了我皇家威名。”王皇后从衣袖里伸出了手,拿起碟子里的一颗蜜饯含在嘴里,那酸甜的滋味从舌尖上蔓延开来,全身都舒爽。
如妃早些日子在王皇后面前表了态:“娘娘坐镇中宫,乃是大周国母,我们这些做妃嫔的,自然是要跟在娘娘身边,聆听娘娘教诲,哪有不朝着那正途反而去了别的小路的理儿?娘娘,不管别人怎么做,嫔妾是无论如何会要跟着娘娘走的。”
王皇后笑了起来,宫中还是有明白人。
徐贵妃骄横跋扈,宫里虽然不少人讨厌她,可明面上捧臭脚的大有人在,这如妃素来与谁都是淡淡的,没有深交,此刻却坚定的向自己表了忠心,王皇后觉得,自己是要给她些好处,才能让她更坚定不移的跟着自己走。
如妃的心事很容易猜度,还是在担心月夕的亲事。
“如妃,本宫已经派人打听过了,高国公府的老三名叫高培,是个不错的,我思量着跟月夕刚刚好配上一对,你放心,本宫会给高国公府下懿旨的。”
“多谢娘娘恩典。”如妃大喜,拜倒在地:“娘娘这般关心月夕,嫔妾感激不尽,此生愿供娘娘驱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