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清晨有些冷冽，路边的衰草上沾着亮晶晶的一抹白色——昨晚霜降，这天气便显得更寒冷了些。芳华站在门口呵了呵手，白色的雾气从嘴里呼了出来，手心里瞬间一片潮湿，双手擦一擦，水润润的感觉，让略微嫌干的肌肤柔和起来。
“姑娘，四皇子殿下的马车来了。”站在身边的清宁才将头巾解开，就见那边有一辆马车辘辘的走了过来，四角的铃铛轻轻摇曳，洒落下一串清脆的声音。
芳华一抬头，就见那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洁白的云锦帘幕一掀，从上边跳下一个穿着淡紫色长袍的公子，两道眉毛微微扬起，脸上有一种温和表情。
“钱姑娘，准备好了没有？”他笑意盈盈的走过来，让人如沐春风。
芳华点了点头，将肩头的药囊拉了拉：“走罢，也没什么要准备的。”
不过是去诊下脉而已，有什么好准备的？背上药囊，也只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就算缺了什么，太医院难道没有？
“姑娘，我们要不要跟着去？”清月与清宁异口同声。
“你们……”芳华抬眼望了望许瑢：“我的丫鬟们可以跟去否？”
“只不过是进宫诊脉而已，没必要带上丫鬟们了，进宫自有宫女姑姑们打下手，不碍事的。”许瑢笑着看了清月清宁一眼：“你们还是到济世堂替你们家姑娘打理这铺子罢。”
“那咱们走罢。”许瑢彬彬有礼，芳华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人家一个堂堂的皇子，能够这般礼贤下士的对待她，实在也是难能可贵。
两人并肩朝外边走了去，芳华站在马车旁边心里头想，按着尊卑，该是许瑢先上去，再轮到她，就在她正琢磨的时候，就见许瑢伸手撩起了帘幕，转过头来朝她笑了笑：“钱姑娘，上车罢。”
芳华一怔，怎么是自己先上？
“你是我请的客人，我自然要尊你先行。”许瑢嘴角微微上扬，有一种说不出的儒雅：“快些上车罢。”
芳华看了他一眼，攀住车厢的门，抬腿就踏住那根横木，轻轻用力，人已经到了车上，裙裳飘飘，从许瑢的手背上拂过，有些微微的****。
从后边看，她的黑发就如丝绸一般光滑，抓住车厢的手是那般白，欺霜赛雪般，她转脸回眸间，许瑢暗自赞赏了一句，这般秀色，即便是在皇宫，也不多见。
许瑢坐在马车正中，芳华没有跟他一起并排坐，而是坐到了侧面，两人就这样坐着，什么话都不说，车厢里一片沉寂，有几分尴尬。芳华微微低头望着脚尖，脊背却挺得笔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大度，雍容，许瑢瞟了她一眼，有些惆怅，这般兰质蕙心的姑娘，怎么就没有一个好的出身呢，否则她跟阿钺的亲事就会容易多了。
一丝丝微酸从心底里升起，许瑢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是因着自己的亲事还没着落，还是羡慕阿钺有了自己心悦的姑娘而羡慕呢？
就这样，两人沉默着，就听着车轮单调的吱呀吱呀的响着朝前行进，慢慢的，金色的阳光透过侧窗软帘照射了进来，恰巧投在芳华的身上，让她整个人都显得光亮了起来，在那一团金色里，她的面容显得那般纯净，就如画像上那些仙女一般。
“钱姑娘，你真是与众不同。”
看了芳华好一阵子，许瑢喃喃说出了一句话。
真的，她与自己所认识的那些高门贵女都不一样，让他几乎都有些迷惑的感觉。
芳华抬起头来，朝他微微一笑：“四殿下，你真会夸人。”
“不是夸你，这是实话实说，阿钺能找到你这样的姑娘，是他有福气。”
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羡慕嫉妒恨的感觉，许瑢有些迷乱，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嫉妒什么，他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妻，母妃会给你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她肯定会是贤惠温柔，懂事大方，可是他怎么就这样觉得遗憾呢。
“四殿下，到了。”
车子已经停下，芳华一撩软帘，就见眼前一道朱红色的宫墙延绵，墙的顶上有一色明黄的琉璃瓦，被一排香樟树翠绿的叶子给映衬着，格外鲜亮。阳光投射在琉璃瓦上，仿佛间有金光万丈散开来，让整个后宫都显得金碧辉煌。
后宫门口站着一排穿着寒铁盔甲的士兵，手里拿着的刀枪闪闪的发着亮，寒意丝丝，杀气腾腾。但这些人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威风罢了，芳华跟着许瑢走过去的时候，那群人慌忙行礼：“四殿下。”
许瑢点了点头，指了下芳华：“这是我请来给母妃诊脉的大夫。”
“哦哦哦。”领头的那个副将一拱手：“四殿下请进去罢。”
芳华跟了许瑢从那高高的拱门下穿过，恍惚间就如穿过了一条时光隧道一般，那宫墙很厚，走了许久都走不出来一般，黑压压的一片，回首望过去，就见宫门一地的阳光灿烂，与自己相处的那片黑暗相比，完全是两方天地。
后宫没有她想象里的大，只比她看到的沈阳故宫大那么一丢丢，可能知道紫禁城的一半大小，曲廊回合，见着一根根朱红色的廊柱延展开来，慢慢的就看到那边有一道宫墙，许瑢笑着道：“我母妃的住处到了。”
那怪大周的皇子们老早就被赶出宫来了，芳华心中暗自腹诽，大抵是因着皇宫太小了，住不下，只能到外边去侵略扩张了。
跟着许瑢走到门边，就见门口站着两个宫装丽人，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见着许瑢过来都半屈膝行礼，头压得低低：“四殿下安好。”
许瑢倒也没端架子，略略点了下头：“起来罢。”
两人这才站起身来，朝许瑢身后的芳华打量了两眼，脸上露出了一种惊奇的神色。
芳华也没管她们，只是跟着许瑢进了那宫殿，一条青石板铺着的路在黄绿色的草坪里蜿蜒前行，一直通向了一座大殿，汉白玉的台阶前站着几个宫女，看起来有十七八岁的样子，比守宫门的又要年长几分。芳华心中暗道，看起来皇宫果然是要讲老资历的，小秀或许也是看宫门的那小宫女之一呢。
如妃没有芳华想象中的美，一张鹅蛋脸，眼睛不算大，可眼睛里却带着一丝丝别样的妩媚，让你一见着她，就会觉得这个女人有些与众不同。对，如妃不是美，而是有风情。她的五官拆开看都不出色，可凑到一处就有了旁人没有的风情，难怪能得宠。
“瑢儿，这就是你说过的那位钱大夫？”如妃坐直了身子，看着眼前的芳华，简直有些不相信：“这般年轻，还是个女子，真是大夫？”
“是。”许瑢笑着向如妃介绍芳华：“阿钺的病就是她治好的，兵部尚书秦大人的长媳，总是不能坐稳胎，京城颇有名声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后来也是钱大夫替她稳住了腹中胎儿，母妃，儿子可不会推荐庸医进宫给您来诊脉。”
如妃听了这话，才稍稍心安：“如此，那便请钱大夫给本宫把脉罢。”
一只手搁在了桌子上，桌上垫着一块狐狸毛的毯子，雪白的绒毛托着雪白的手腕，几乎都要白成一片。芳华将手指搭在如妃的脉门上，仔细的感受着她脉搏的跳动，又盯着她的脸打量了一番，最后将手撤回来，朝如妃笑了笑：“娘娘月信可是不准？”
如妃睁大了眼睛，点了点头：“是。”
“草民给娘娘诊了一把脉，觉得娘娘这身子有些阴虚，冬天畏寒夏日容易上火，可否如此？”
“钱大夫说得极是。”如妃此刻已经不再怀疑芳华，她说得太准了，让如妃不得不信服她的医术——如妃的月信时早时晚，有时候皇上点了她的名字侍寝，可身上带着癸水，如何能侍奉皇上？好几次得来不易的机会，都毁在这上头，找太医调理过，可却没有什么进展，那癸水该早就早该晚就晚，十分任性。
现在芳华才摸了一把脉，就摸出了她这方面的毛病，不由得让如妃佩服得五体投地：“钱大夫，可有什么法子来调理？”
“唔，这法子是有的，只不过娘娘还要配合调节自己的心情，不能太过焦虑，不能想太多事情，否则光只靠药物来调，也会是事倍功半。”
如妃怔了怔，要她不想太多事？皇上的女人，如何能做到淡然处之？这么多事情要操心，现儿最让她头疼的，莫过于自己的女儿了，上回借着要去慎王府看金花茶，磨着皇后娘娘给她一道出宫的懿旨，结果却在慎王府里与盛家那位小姐呛声，完全失了公主的风范，更让人生气的是，她们两人是为了那楮国公府的大公子争吵——刚刚和离，瘸腿未好，也不知道她们有什么好争的，三条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有！
“你先开个方子给本宫试试。”如妃一想到这事儿就觉头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脸色平静下来：“本宫会听钱大夫说的，尽量将心放宽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