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里的烛火通明,可却怎么样也不能将褚老太君的脸色照得更亮一些,她的手都在微微的颤抖,那紫檀佛珠几乎要拿捏不住,快要从手指间落了下来。
“曼珠,还不快些去找人来,将这风言风语的人撵出去,我楮国公府本来是一团和气,却被他说成这般,难道不是想要挑拨离间,让我们祖孙离心离德?”褚老太君只觉得喉咙口那里堵着一团什么东西,实在想要吐出来,可又沉甸甸的坠着在那里,呕吐不出。
“是。”曼珠看了看褚老太君的神色不对,又停住了脚步:“奴婢给你揉揉胸口罢。”
“现在用不着你献殷勤,快些去喊人来!”褚老太君一把拨开了曼珠的手:“快!”
最后这一个字,几乎是声嘶力竭的蹦了出来,声音都有些变了腔调。
“母亲,您还是耐心听听这人究竟要胡编什么。”楮国公目光如炬,直朝褚老太君望了过来,他心中已经有七八分把握,这个叫长乐的人所言不虚,慎王府的花茶宴里,真的有一场阴谋。
“有什么好听的,我不想听。”褚老太君语气生硬,神色也不自然起来。
“那母亲就别听了罢,我们还是要将这人的话听完,特别是二弟与二弟妹,事情涉及到昭钺,他们更是关心。”楮国公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褚二老爷和褚二夫人:“二弟,你们想听否?”
褚二老爷点了点头:“自然是想听的。”
“那你继续说罢。”楮国公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长乐:“讲得详细些!”
“是。”长乐应了一声,抬起脸来,有一种决然的神情:“唉,我一时鬼迷心窍,见着那两个大银锭子,就昧了良心。那妈妈与我说,要得这笔银子也简单,只需去寻一位坐着轮椅的公子,待他走到湖畔,看好地形找个机会在轮椅的背上推一把,让那椅子冲到湖里边去……”
饶是现在褚昭钺安然无恙,褚二夫人依旧惊呼了一声,感觉里她的阿钺此刻正在水中挣扎一般:“你、你、你……怎么能答应做这样的事情!”
“小人正准备替儿子娶媳妇,正愁手头紧,这边见着那二十两银子,就动了心,寻思着这冬日里湖水不深,而慎王府看金花茶的人多,即便是那坐轮椅的公子掉入湖里,也即刻有人去救援,不会出人命,故此才答应下来。”长乐吁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推了那轮椅一把便匆匆忙忙离开,只想着此刻众人都在救援那公子,没人能寻到我,可万万没想到还是被人找了出来。”
“无耻之尤,竟然敢编谎话来毁谤我!”褚老太君再也按捺不住,声音都颤抖了起来:“我如何会买通人去害我的长孙?你这分明是受了人的唆使,故意来中伤我!”
“老太君,你……”长乐有些无语:“当时被人抓住,他们威逼拷打我,我都没有将你身边这妈妈供出来,只觉得做人要讲诚信,收了你的银子,就该给你保密,最后实在被逼到没办法,熬不住才说。可是你却只知道将自己撇开,反说我受了旁人挑唆,你也实在是太没人品了,哪里像个国公府的老太君,一点气度全无。”
被一个市井小人说教了一番,而偏偏自己却无力反驳,褚老太君心里充满的愤懑,鼓着一双眼睛望向长乐,呼哧呼哧的直喘气。
“祖母,大伯父,容我来说两句。”等着长乐不说话了,褚昭钺这才开口:“花茶宴上有人推我轮椅,我是确实感受到了,只不过那轮椅及时在湖边停住,我才没有被甩入湖中,而站在湖边的二弟却受了无妄之灾,落水受了伤寒,我觉得这大概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罢。”
“昭钺侄子,你说的什么话!”褚三夫人只觉椅子上安着针尖,再也坐不稳身子,跳将起来:“你莫非是在说我们暗地里动了手?”
“三婶娘,我可没有说你动了手,只不过,昭钺曾听宝相寺高僧讲经,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举头三尺有神明,谁做了亏心事总会有报应的。”褚昭钺笑着望了褚三夫人一眼:“三婶娘,不是你做下的手脚,你又何必跳出来自己认了。”
“阿钺,你三婶娘不过是因着昭志落水心里有些着急罢了。”褚二夫人见着褚三夫人苍白着一张脸,有些不忍心,皮妈妈是婆婆的人,故此要陷害自己儿子的,肯定是婆婆,昭志侄子落水,也是受害人,这事怎么会是三弟妹做下的呢?阿钺也太任性了,如何能任意而为,竟然连天道轮回报应不爽都说出来了。
唉,自己的阿钺,以前虽说有些冷淡,可还是有基本的礼仪规矩,可自从那个外室女来冲喜以后,阿钺就变了,变得自己都快不认识他了,光拿刚刚他在大堂上说的话便能看得出来——伶牙俐齿,完全是那外室女说话的套路。
褚昭钺没有理睬褚二夫人,他已经彻底放弃了对母亲的一点希望,母亲现在糊涂得是非不分了,自己不必费尽唇舌与她去解释说明,现儿最要紧的事情便是要跟褚老太君翻脸。
“祖母,我知道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可我却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憎恨我到了这种地步。”褚昭钺朝褚老太君行了一礼:“孙儿曾经无数次反思,为何我讨不了祖母欢心,可却始终寻不出答案,今日祖母是否能告诉昭钺,也好让昭钺明白哪些地方做错了,以后可改正?”
褚老太君紧紧的闭着嘴,一个字也不说。
“既然祖母不屑跟昭钺说话,那昭钺也没什么话好跟祖母说了。”褚昭钺的目光转向了楮国公:“大伯父,这楮国公府现在是你的地盘,昭钺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大伯父同意。”
楮国公瞬间便懂了褚昭钺要做什么,上回他就跟自己提过,要离开楮国公府,这次他拿到了褚老太君的把柄,是铁了心要走的了。
“昭钺。”楮国公沉声喊了一句:“你要三思而后行。”
“大伯父,我已经考虑了很久,不是任性而为之。”褚昭钺恭恭敬敬道:“这楮国公府暗地里总有几双眼睛在盯着我,让我心里很不舒服,而且我还得时时刻刻提防着有人在背后下手,这次是运气好,轮椅恰恰在离湖水还有两步之遥便停了下来,下次呢?下次又有谁能知道我还会不会这般幸运?”
“昭钺,不会的,肯定不会有下次了。”楮国公极力安抚褚昭钺,褚昭钺提出要搬出府去,这不是摆明着想要分家吗?——这大家世族,讲究的是一个家大业大,褚老太君还没过世,这边便闹开了要分家,说出去可是个大笑话,够让全京城议论上好些日子了。
“大伯父,肯定会有下次的,大伯父你难道不记得今年春日我忽然失踪的事情?”褚昭钺冷笑了两声:“那一次有人趁我出游,暗地里做下手脚,将苏福与苏禄用调虎离山之计骗离,然后一群人对我进行阻击,若不是昭钺命大,此刻已经成了山中一堆白骨!”
楮国公听了这话,沉默不语,母亲真是太心狠了,竟然一而三再而四的对昭钺下手,莫怪昭钺心里头担忧,想要搬出府去。
做了褚老太君这么多年的儿子,楮国公太了解褚老太君的个性。
昔时父亲还在,母亲还有些收敛,等着父亲过世了,母亲那被压抑已久的个性便全然显露出来,她自私狭隘,专断独行,一心要控制这楮国公府,府中个个都要顺从她的意思。
二弟乃是寤生,当时惊了母亲,故此母亲十分不待见他,出生以后便将他扔到一旁,全由乳母照看,后来母亲拿了二弟的八字请宝相寺的大师算过,只说这八字与母亲的不合,少不得以后会有些龉龌,于是越发的厌弃他,母子情分淡薄如纸。
二弟坚持要娶二弟妹,母亲开始不同意,二弟因此消瘦得不成人形,心地慈祥的祖母看不下去,将母亲喊了过来,亲自将这亲事定下。二弟是满意了,可却得罪了母亲,二弟妹也不得母亲欢心,连带着他们生下的孩子也得不到母亲的关爱。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母亲会做出这样狠毒的事情来。
当然,母亲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二十多年前,她也曾经这般下毒手来对付他最心爱的人,从那次以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她肯定已经死了,楮国公捏了捏手指,一颗心又痛了起来。
为什么,她一定要这般一意孤行,一次又一次的伤害那些无辜的人?
“母亲,昭钺要搬出楮国公府,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只有褚老太君才能回答,他不能替她做决定。
“我还好好的活着呢,想搬出府去,那不是在诅咒我要快些死?”褚老太君的眼睛一瞪:“昭钺,你不要胡说八道,什么事情都归到我头上,今年春天遇袭,跟我一点干系也没有!”
“那祖母的意思,这次金花茶宴上,就是祖母指使人做下的手脚了?”
“你……”褚老太君语塞,一张脸涨成紫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