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欣小产是在亥时左右，我正被云婵逼着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躺到榻上睡觉。东明殿那边闹腾的动静太大，吵的我根本无法安寝，我便让栗子去打听是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明明下午她还好好的呀？”我吃惊地坐了起来。
“要去看看么？”云婵问，但她的表情却在说让我安心睡觉。
可这注定是不能安稳入睡的夜晚，赵欣撕心裂肺的喊痛声仿佛就在我耳边若有若无地回响。犹疑片刻，我还是选择了穿好衣服，漏夜赶了过去。
东明殿内亮如白昼，宫人急急慌慌地里外进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惊慌和惧怕。事情一出，我本以为陛下会亲自过来守候着，可一走进去竟只有宜夫人并几个御医围着。宜夫人同我一样，都是从睡榻上惊起来，没有束发挽髻，掺白的发如瀑布坠落腰间，衬得她脸色苍白惊惧。
“宜夫人。”我上前与她行礼。
“你来了，快去看看明葵吧。”宜夫人拍了拍我的手，道。
她在里面受着巨大的苦楚，若是我这个宿敌进去，恐怕是惹她又伤心又生气。于是便没有听她的，找了个理由留下来静等。宜夫人也不闲着，找来服侍在赵欣身边的几个小宫女，盘问赵欣突然小产的原因。
“奴婢们也不晓得，之前一直都好好的，可自从午后喝了虞夫人所奉额安胎药后，我家夫人就一直喊肚子疼，全身冷……”其中年纪较小的一个口齿利索地说道，无形中一口黑锅就扣到了我头上。
这算不算是人在屋中坐，锅从天上来？我忙双手平放于额头前，朗声向宜夫人作礼道，“夫人，今日贱妾确实为明葵夫人煎熬了安胎药并亲自侍奉她喝下，可所用的药罐和药材都是东明殿小厨房一早就备下的，此事若按这丫头所说，那看来就是要追究那些抓药回来的宫人们了。”
宜夫人有心护佑我，且我所说也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她便虚扶了我一把，柔声道，“莫要惊慌，让本宫再仔细查证，必能还你清白。”
“能否还虞姬清白可不是你嘴巴一张一合就能决定的。”高红雪边说着话边从外面走过来，一副与我不熟，生人勿近的高傲姿态，“来人，去把御医开的药方还有明葵夫人用过剩下的药渣都找来交给御医核对。”
她此行穿戴倒是整齐，发上珠光宝气，衣裳内外周正，就连妆容也精心无瑕。和宜夫人素面朝天的比，让人似乎一眼就能看出谁乃如今的后宫之主。且她来者不善，不知我是如何开罪了她，要她处处为难。
不过我行得正，坐得直，我是拿着东明殿给的药材煎药的，怎么样的黑锅都算不到我头上来。我自信满满地坐在宜夫人身边，也不曾和高红雪行礼，只是腹下竟也开始渐渐发凉作痛，但尚且还是能够忍受的地步。
开方的御医从内室走出来，拿了药渣和药方开始对应。他取一点药渣在口轻含咀嚼，忽地脸色骤变，手脚贴地道，“请楚夫人恕罪，宜夫人恕罪，此药中含有大量牛膝，牛膝味微酸，苦涩，有活血通经，产后腹痛之效。孕妇少量使用则不碍，可大量使用则会使其落胎！我乃医者不会用错，药方上也绝无此药，还请夫人明察！”
“你什么意思？！”我“嚯”地站起来，若不是药方出错，那便只有我这个煎药的有最大嫌疑了。这时我起身太快，霎时间腹痛难忍，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白，就只能弯腰下去捂住小腹。
云婵见我异状，连忙来扶。高红雪却不以为然，拿住我捂在肚子上的手腕，“虞姬，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谋害皇家后嗣，该当何罪？！”
“我没有！”我攒足力气甩开她的手，腹中好像有东西在往下意欲坠出般疼痛难忍，我只觉得自己的上下排牙齿都在发抖，“你说是我下的那什么鬼牛膝，拿出证据来呀！除我之外，还有人碰过那些药材，为何，只怀疑我？！”
“那就把当天接触过药材的人都喊出来，本宫一一盘问。”高红雪耐心地坐下来。
正当高红雪带来的太监去找那些接触过药物的人时，内寝中有婆子出来回话，说赵欣此胎已失，无力回天了。我心中一颤，却有直觉感到事情有些蹊跷。
这边寻来晕去，只寻到了当时我在小厨房中见到的那个小太监，他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四肢发软，见了宜夫人和高红雪只管喃喃，“别杀我，别杀我，虞夫人你要救我，你要救我啊！是你让我以东明殿的名义取得牛膝再交给你的，我只是听命于你啊，救我，救我……”
“我何时……唔……”我小腹传来的疼痛愈演愈烈，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顿时了悟这又是一场阴谋，只是那幕后主使究竟是高红雪还是赵欣？赵欣若要害我，还要搭上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么！
这时高红雪雷厉风行地伸手就朝我脸面上过来，她看出云婵会替我挡，立刻转变掌风，实力一掌落在云婵喉上，正好触及她还未痊愈的伤，云婵吃痛后退，情况紧急却忘了我还在她身后。
云婵疾步后退，我应接不暇，一下子就摔在了地上，一时腹痛更甚，再难起身。下身似乎忽地有一股细流缓缓淌出，云婵急忙来抱我离开，却是一脸震惊地抬起了那只沾了血的手。
“怎么回事？”宜夫人惊讶地起身来看我，看到云婵的手吓得哎呀一声，“虞姬，你这是……”
我要知道就好了。我疼得说不出话，只管闭了眼任凭这些有心之人加害。
这时门外又行色匆匆走来几个人，我听到脚步声微微睁开眼，看了来人面目，真的有点想骂娘，你这杀千刀的死胡亥，每次都要这么掐着时辰踩着点来么？
“你怎么了，不要吓我？”胡亥撞开气势汹汹的高红雪将我揽进臂弯里，丝毫不为她是女人客气。
我已疼得脸色发白，再无力气说话。靠着他昏睡下去，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也好像看明白了什么。清醒的时候，我已经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光明台。
闹了一夜，夜尽天明，胡亥守着我熬红了眼睛，他紧紧与我十指相扣，看到我醒过来，仿佛是等到了已经被宣布死亡的我复活般喜出望外。我开口想要唤他的名字，可嗓子干哑得出不了声。
胡亥沉默地给我端了杯热水，没有放茶叶，喝下去正好润喉。
同样守在光明台中的高红雪见我双眼露了黑白，装作恨铁不成钢地抢在胡亥前开口，“你也真是的，自己怀孕这么久都不知道，这下好了，用自己孩子的命去换赵欣孩子的，得不偿失啊！”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怀有身孕的怎么会是我？
“闭上你的嘴给爷滚出去，否则当心你的舌头！”胡亥疾言厉色地对高红雪低吼，高红雪素来畏惧这个喜怒无常，名震江湖的少年阁主，不敢多言，夹着尾巴跑了。
可她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我抓紧胡亥的手，逼他直视着我的眼睛，“她，她方才是什么意思，怀有身孕的不是赵欣么？她在胡言乱语什么？”
胡亥的眉头几乎拧结在一块，他把我抱在怀里，安慰我的声音竟然带有一丝颤抖，“没事的，已经没事了，咱们还年轻，日子还长，咱们还会有孩子的，还会有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控制不住地捂住嘴，我当时一瞬间的了悟一瞬间的猜测，怎么就这么无凭无据地成真了，“怀孕的不是我对不对，这么久都没有御医告诉我啊，一定是搞错了……”
“……是我对不住你。”他仰头长叹了一口气，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叹气，带着一个父亲的悔意，一个丈夫的愧疚，“还有咱们的孩子。”
难怪这几个月我常常头晕目眩，身子懒怠，还有干呕的症状，我还以为是那些御医说的是，太累了烦心事太多导致的。原来自打一开始都是人家设好了局，摆上这迷魂阵，哄得我连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不明不白就失去了我和胡亥的第一个孩子。
孩子…我的孩子……
他曾经就在我肚子里安安静静地躺着睡着，和他的母亲一般糊涂，对外界防不胜防的钩心斗角一无所知。
“是谁…到底是谁要这般歹毒地害我！瞒的我这般苦，当真看得起我了。”我怎能让自己不去恨，不去怨，除了锥心的丧子之痛，我整个人都被怨恨的怒火包裹，就差没有冲到那幕后黑手面前，将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把人带进来！”胡亥冷声冲门外吩咐，云婵就已经推了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走进来。
她走得踉踉跄跄，险些扑倒在我面前。我缓缓擦了擦脸颊上滚滚不止的热泪，眼神冷如坚冰地瞪着她。是时候算一算总账了。
跟着进来的初晗气得已是一脚踹了上去，“下作不堪的女人，你凭什么要害我娘亲，害我未出世的弟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