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回答：“她在庆安，你这次来要不要见见她？”
张凤山说：“我这次是秘密来的，要在天亮之前赶回去，以后找机会再见吧。”
张凤山将学兵队移防吴家花园，开始着手名单的事。第一个人就让他犯了难，李春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把他的问题清楚，工作进展不下去。张凤山灵机一动，可以借助刘成龙查清此事。
刘成龙见张凤山准时移防，人没少一个，宽下心来。张凤山向他提出李春锁的问题，刘成龙想起李春锁和黄玉兵是马彪从他手上押走的，便派人通知马彪过来。
“马团长，李春锁人在哪里？”刘成龙单刀直入问道。
马彪当然知道，但宋铁军叮嘱他对任何人不得提起这事，便假装不知：“司令，哪个李春锁？我认识吗？”
刘成龙“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放你娘的屁！你的记性难道就那么差？我提醒你一下，李春锁和黄玉兵是你带人从我的司令部里押走的。”
马彪见他发火，便把责任推到宋铁军身上：“这是宋书记长交办的，您还是问他吧。”
刘成龙甩手一个耳光，骂道：“老子就问你，你把人带到哪里去了？”
马彪挨了一下，继续负隅顽抗：“送到金煌去了。”
刘成龙扬了扬手中的名单，说：“你他娘的撒谎也不打草稿，这是李司令长官的电报，你睁大眼睛瞧瞧，李春锁这三个字你应该认识吧？”
马彪脸上冷汗直流，“我不能说。”
刘成龙拔出枪，对着马彪的脑袋，说：“马彪，你别搞错了，你的保安团现在归老子管，如果你不说出李春锁的下落，老子对李司令长官无法交待，首先就会饶不了你，你死了老子再把你那班兄弟找来一个一个审，不说就死，老子相信会有人开口的。现在老子数三下，一，二…”
马彪不等刘成龙“三”喊出口，“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司令饶命，我说，什么都说。”
张凤山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不禁对李春锁肃然起敬，他为了掩护同志，至死没有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员，这是多么伟大的胸怀！
马彪走后，张凤山进去对刘成龙说：“还是司令高明，三下两下就查清楚了。”
刘成龙说：“你也听到了吧？宋铁军这个老特务，果然毒辣，没问出结果就把人给埋了。”
张凤山说：“在名单上，我的嫌疑最大，其次就是李春锁，要不是司令英明，我们这些人就真成了冤死鬼。周进跟宋铁军都是一个师傅下山，他们最大的能耐就是捕风捉影，乱杀一气，因为杀的人越多，立的功就越多，向上面要的经费也就越多；而上面呢，只要听说杀的是共党分子，没有不支持的，就是杀错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不敢纠正，既怕得罪这帮人断了他们的财路，被他们反咬一口，还怕沾上同情共党分子的罪名，因为这合老头子的口味，老头子需要这帮人冲锋在前，纵容他们为自己卖命。这些年来，共党分子是越杀越多，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只有天知道。凤山斗胆再说一句，他们这样胡作非为，只会动摇党国的根基，本来共党分子没什么势力，被他们一夸大，让民众觉得共产党成气候，能和国民党平分秋色，一些意志不坚定的人就会投奔到我们的对手那里，壮大了他们的力量；还有，他们逼良为娼、滥杀无辜，让一些本来忠诚于党国的人没有活路可走，不得已投靠到我们的对手那里。就拿这份名单上的人来说，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被诬为共党分子，也不知道李春锁被活埋了，如果知道，他们觉得还有活路可走吗？而活路只有投靠共产党，这样一来，往往弄假成真，党国的损失可就大了。所以，司令一定要警惕啊。”
刘成龙不停地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李司令长官也注意到了这点，他在电报中要求我们负责押送，而不是交给周进，就是怕他徇私舞弊。他还亲口对我说，不管是CC系，还是军统，他们在中央军那里怎么着我们管不着，但要想在咱们的头上拉屎撒尿，是绝对不行的。”
张凤山见刘成龙被自己说动了，便趁热打铁，说：“司令，现在可以看得更清楚了，周进刚当上站长，急于立功，加上为周松如报仇，于是炮制了这份名单，咱们向李司令长官报告清楚，不要理会这事。”
刘成龙说：“李司令长官那里我可以解释的，关键是重庆那边，还是送几个人应付一下才好，反正是五战区政训处审查，白的黑不了，黑的白不了，如果真的不是共党分子，走走过场也就算了。”
张凤山见刘成龙终于松口了，喜不自胜，立马以师管区名义写了一份报告，称李春锁病死、高文元被共产党除名，名单上其他人经审查，只有一名中队副和一名班长可疑，拟送金煌政训处。刘成龙嫌人太少，张凤山又加了一人，是学兵队炊事班长，此人系宋铁军亲戚，平时贪图小利、以次充好，队员们对他意见很大。最终送了三个人去金煌，到达后就被下到监狱，三个人的亲属到金煌“活动”营救，甚至连宋铁军也出面了，这三个人受了一通刑被关了一段时间后放了回来。
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张凤山长舒了一口气。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五战区命令文城师管区配合省保安二团袭击庆安东门外鬼子机场，刘成龙命令学兵队参战，并让江靖宇代理队长负责指挥，张凤山留守。
张凤山明白那件事还没完，刘成龙对学兵队的戒心还没有解除。他用心险恶，把这种危险的任务交给学兵队，意在借鬼子的手除掉他们。他向刘成龙请战，说：“司令，我是队长，不能脱离队伍。”
刘成龙假惺惺地说：“凤山，我是为你的安全考虑。”
张凤山说：“他们在前线浴血奋战，我呆在后方无事可干，这让队员们怎么看我？会说我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今后我的话还有谁听？”
刘成龙心想他们能活着回来吗？未必。如果全都战死了，他们的意见也就无足轻重了。便说：“凤山，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战争不是儿戏，随时都有流血牺牲。你现在身份不同了，不再仅仅是学兵队队长，还是一个女人的丈夫，一对老人将来的依靠，甚至有可能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你不为自己考虑可以，但你要为语晴考虑，为我们考虑，万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对语晴怎么交代？我对你舅妈乃至我自己怎么交代？军令如山倒，已经决定的事情绝无更改可能，你休要再多言，否则我关你禁闭。”
张凤山知道无法说服刘成龙，闷闷不乐地回到队里，他将江靖宇找来，指着地图说：“这次任务是偷袭，学兵队打前锋，保安二团负责接应。如果条件不成熟就不要贸然动手，必要时可以往芦苇荡里撤退，我让水生给你们做向导。靖宇，你要把兄弟们给我一个不少地带回来，你能做到吗？”
江靖宇立正说：“保证完成任务。”
学兵队出征了，张凤山望着空荡荡的军营，内心的失落感无以复加。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心一天比一天揪紧，以至于寝食难安。
张凤山每天都去刘成龙那里打探消息，总是希望而去，失望而归。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出师不利，有可能全军覆没。自从八路军奇袭阳明堡机场大获全胜后，鬼子加强了对机场的警戒，外紧内松，甚至布好口袋阵以便抗日军民自投罗网。在刘成龙命令下达后，张凤山第一时间提出异议，说这是一次军事冒险，刘成龙说这是五战区部署的，决策失误也是他们承担责任，天塌下来有长子顶着。
张凤山心想按照行军的路程计算，第二天晚上学兵队就能到达预定位置，发起进攻，如果他们成功的话，报纸、电台上的新闻此刻铺天盖地，可是这方面的信息一点都没有，结局可想而知了。
第四天头上，省保安二团回来了，没失一兵一卒，而学兵队音讯全无。张凤山打听后得知，他们没放一枪一弹，甚至和鬼子都没有碰面就撤回来了。原来学兵队到达指定位置后，鬼子很快察明他们的意图，来了个反包围，省保安二团没有通知学兵队就先跑了。
张凤山心情沮丧到了极点。他恨自己意志不坚定，要是当初安排同志们离开，也不至于有今天全军覆没的结局。
正当张凤山陷入深深地自责之中无以自拔之时，学兵队回来了，没有损失。江靖宇告诉他幸亏有水生，否则队员们真的回不来了。原来学兵队被两路鬼子包围在距离机场五里远的石塘山上，此山三面临陆，一面临水，临水的一面悬崖绝壁，下面是石塘湖。水生向江靖宇建议从水上撤退，江靖宇问有些队员不会水怎么办？水生说砍些毛竹先抛入湖中，毛竹有浮力，他和一些会水的队员先下去用藤条将它们绑在一起，这样就成了竹筏，可以渡人。江靖宇指着绝壁又问如何下到湖面，水生说顺着藤条滑下去。就这样，学兵队撤到了芦苇荡里。鬼子攻山发现这一秘密后，调集巡逻船封锁了芦苇荡，并放火烧芦苇，妄图将学兵队员逼出来。水生让队员们全身浸在水中，用芦苇的灰烬和泥涂在脸上，当芦苇被烧光后，触目所及的全是焦黑的泥土和网络一样的水道。鬼子在巡逻船上架起机枪，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块地方，一直围困了三天两夜。队员们饿得奄奄一息，连从泥里爬出来的力气都没有。还是水生，在鬼子放火的当天夜里就泅水游过了白荡湖，到对面去搬救兵。新四军四支队得着讯息，组织了几艘民船趁着夜色赶来，救了他们。
学兵队安然无恙，张凤山松了一口气，倒是刘成龙显得郁郁寡欢。他很快又给学兵队下了一道命令，押送二百名壮丁到文城西乡的五一三团，仍然是由江靖宇负责。
戴长春给张凤山传来情报，让他阻止这次任务，不能让刘成龙扩充实力、壮大力量。当天晚上，张凤山以“渔夫”的名义写了一封信，告诉江靖宇李春锁同志已经牺牲，任命他为学兵队党支部书记，要求他押送壮丁途经挂车河时，借机佯攻鬼子的据点，这样可以让壮丁跑掉。
江靖宇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他在思考第二天的押送任务，心想如果刘成龙的实力壮大了，对于党及党领导下的武装绝不是好事，该如何放掉壮丁又可以逃脱刘成龙的追究呢？突然，他听到窗户上连续响了三下，顿时一跃而起，拔出枪轻声喝问道：“谁？”外面没有应答，江靖宇推开窗户，只见窗台上有一张信笺，他拿了起来又重新关上窗户。张凤山藏在拐角处看得一清二楚，放心地回去睡觉。
江靖宇看完信笺，满心喜悦，这招实在高明，更让他激动的是，“渔夫”终于露面了，这是石勇临走之前特意叮嘱李春锁和他的，“渔夫”代表他传达党组织的指示。
事情按照张凤山设计的那样，学兵队没有完成押送壮丁任务，原因是鬼子的巡逻队发现了他们，学兵队奋起还击，考虑到离鬼子的据点很近，怕鬼子大部队增援，学兵队打死了几名鬼子后撤离了，有两名队员受伤，壮丁们在混乱中全跑掉了。
刘成龙闻讯大发雷霆，给学兵队集体记“失职过”。
这以后不久，李鹤龄兼任安东省政府主席，取消动委会，积极反共。文城这边，宋铁军迁任省党部党务调查室主任，方际青任县党部书记长，胡孔照任县长，这两个人极其反共，到任以后开展内部清洗，实行连环保，一时共产党的干部无法立足。
戴长春向张凤山传达了上级指示，要求暴露身份的党员和一些帽子红了的干部迅速转移到敌后抗日根据地。吴飞等人已经接到通知转移了，对于学兵队里的党员，由于尚未暴露，暂不转移。
10月底，五战区给文城分派了四百名壮丁任务，方际青和胡孔照请求刘成龙派保安团和县常备大队协助，一时几家欢乐几家愁。壮丁抓齐后，被关在圣庙大院内，每个人的双手都被绳索捆着连在了一起。
刘成龙再次将押送任务交给学兵队，张凤山知道刘成龙在考验学兵队，安排江靖宇带一中队40人负责押送。
刘成龙嫌押送的人太少，张凤山说：“这些壮丁被绳索捆着，还怕他们跑了不成？快过冬了，我得安排些人手采购物资。”
刘成龙见他说得有道理，便说：“这次千万不能出差错，否则李司令长官怪罪下来，咱们俩吃不了兜着走。”
江靖宇在得到“渔夫”指示后，在途中故意激起民愤，暗中放跑了二百多人，完成押送任务后，江靖宇带队绕道晓天新四军四支队老八团驻地，中了“埋伏”，枪枝被缴械，江靖宇经过交涉，枪枝返还，但一些好枪被调换掉了。
其实这也是张凤山计划的，他发现刘成龙已经着手在部队里清洗共产党，早晚要对学兵队动手，因此早作准备。
刘成龙早就怀疑学兵队里有共产党活动，这次他留了个心眼，收买了一名参加押送的班长，当他得知事情的经过后，立即派兵将学兵队驻地围了起来，宣布进行军纪整顿。首先是校验枪枝，将所有的枪枝收缴上来，和以前发放时的枪枝号码进行比对，结果多数不符合。其次是集中训话，刘成龙称学兵队违犯军纪，全部解散，人员原地休整待命，听从整编。
当天晚上，剧场里有兰玉的新戏，刘成龙的戏瘾犯了，早早赶过去听戏。周进也在剧场里，他在接连玩弄了几个女人后，听人说全文城最漂亮的女人是兰玉，但她是刘成龙的姘头，谁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屁股上拔毛。周进来了兴趣，诚心要让刘成龙难堪，于是每天泡在剧场里，对兰玉大献殷勤，兰玉见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而刘成龙又老又丑，不觉动了芳心，两人如胶似漆。
立冬以后，文城的夜晚十分寒冷，看守的士兵脸蛋冻得通红，不停地呵手跺脚取暖。徐语晴来了，随行的人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是一大坛烧酒，她招呼看守的士兵过来喝碗酒暖暖身子，并提出见见自己的丈夫。士兵们认识她，不敢阻拦，一个个的抢着盛酒喝。
张凤山听说她送酒来，心中大喜，让她去给自己弄一碗酒支开她，迅速写了张纸条，揉成一团，放在江靖宇的窗台上，并敲了一下窗户，然后飞快地回到自己房间。
午夜时分，江靖宇见大门外的士兵醉得东倒西歪、酣声如雷，带领党员和一部分队员悄悄离开了，前往新四军江北游击纵队。
第二天早上，刘成龙过来准备提审江靖宇等人，见看守的士兵抱着枪睡着了，一个个酒气冲天，慌忙进到里面，命人吹响集合哨，只有十几名队员，其中有几个是伙夫。他气冲冲地来到张凤山房间，只见他搂着徐语晴睡得正香。
在得知酒是徐语晴送来的后，刘成龙气得一跺脚，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倒不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