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晚上喝酒以后，沈景冰和张芸开始过上了盗版二人世界——一起吃、一起耍，当然，到了最后各睡各的素瞌睡。单就闹麻麻的程度而言，子曰：两个女人相当于一千只鸭子——按照简单的算数逻辑，屋里有了一个女人，就多了五百只——李子坝那间因为失去李琳后变得冷清的出租，屋瞬间变得生机勃勃。沈景冰每天下班后要回家吃饭，张芸没事干，就在家里做家务。张芸每天记账，要求月底平摊费用。沈景冰每天只吃一顿，账面上看起来有点吃亏，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心想有个保姆成天在家抹屋扫地洗衣煮饭还不收工钱，况且房租还减少一半，心里非常满意——如同大英帝国逼迫清政府签下不平等条约那么安逸。
吃饭的时候，也是两条苦瓜相互交流生活的时间。沈景冰最喜欢和张芸开的玩笑就是，吃着吃着，对张芸说：来，大婶，聊个人生。张芸每次听了都会“咯咯咯”地笑起来。沈景冰把自己和陈卉的过去，特别是和李琳的事情给张芸讲了。张芸笑得不行，特别是听到沈景冰把衣服裤儿扔在李琳妈妈头上时，笑得简直停不下来。模仿一句马克吐温话：没有人不能笑对内心的创伤，当然，我指的是别人的创伤。
沈景冰问张芸将来的打算，张芸说，经过了恁个多年的折磨，很多事情也想开了。以后找个对自己好的男人就可以了。沈景冰问有线索没得？张芸笑了，说有了，不然也不会答应离婚。沈景冰心想，****的，脚踩两条船所？有点好奇，问张芸男的在哪里？张芸说，在外地打工，过段时间就回来。沈景冰笑着问：恁个快就下家了？张芸笑着说，是同学，读书的时候就开始追她。沈景冰问，那啷个当时不选别个？张芸说，年轻时不懂事，总觉得还有更好的。沈景冰瞬间明白，那个兄弟伙就是传说中的备胎，这哈终于要转正了。不过还是从心里替张芸高兴。
作为女人中的卧底，张芸给沈景冰提出了建议，她认为，既然原来李琳妈妈一开始就反对，而李琳都还是愿意和他在一起，说明李琳各人是有主见的，甚至早就有了应对的打算。不管啷个沈景冰都应该见个面说清楚，恁个不明不白就消失，是不对的，说不定真的把机会失去了。
“你觉得我还有机会啊？”，沈景冰听了，满腹狐疑，问张芸。
“我觉得还有”
“啷个呢？”
张芸说，女人和男人不一样，有时候在感情的问题上会认死理。比如，一旦真的觉得愿意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刀山火海油炸，有可能谁也阻止不了。那些被旁人的枕头风吹散的，多半都是因为女人各人还五心不定的，就像她当年和那个备胎一样。张芸还说，如果李琳没有下定决心，你们家庭条件差距恁个大，她一开始就不会和你来往，更不会和你睡瞌睡。更何况，她都把你弄起去一起做生意了，就差没把你弄进家门。
本来是摆空龙门阵，听张芸恁个一说，沈景冰竟然有点上心了。心想，也许张芸说得对，真的应该去找李琳谈一次。但一想到自己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孽，勇气又烟消云散了。于是沈景冰问张芸，那你说我该啷个办呢？张芸反问沈景冰，你到底喜不喜欢李琳嘛？沈景冰说喜欢，张芸问哪种喜欢？是仅仅喜欢一起睡瞌睡咩？还是想结婚生活一辈子？很景冰想了一哈，叹了口气，说，可能以后再也碰不到恁个想和她结婚的女人了。张芸一听，莽声莽气地说，那你还有啥子顾虑呢？赶紧去找她噻，给她道歉，看哈她的意思。沈景冰说，我把她妈都弄进医院了，你觉得还有搞啊？张芸听了，说，是，你勒个事情难度是有点大了，不过还是要去试一哈。沈景冰有点担心地问，万一见面她喊我滚啷个办呢？张芸笑起来，说，你还别说，有可能真的遇到这种情况。看沈景冰垂头丧气的样子，张芸安慰沈景冰说，即时喊你滚，你也不要马上就滚了。沈景冰有点疑惑，问为啥子？张芸说，女人有时候说话做事表里不一，她也许嘴上喊你滚，心里却想你留下来。沈景冰听得云里雾里的，问，那我啷个晓得她是真要我滚呢还是假要我滚呢？张芸大笑起来，说，勒个，我就帮不了你了，主要是靠你各人的感觉噻，我也不是李琳肚子里的蛔虫。沈景冰听了大失所望，说，那你还说个铲铲。张芸把脸一垮，说，真的是个P哈尔，李琳说不定也想晓得你现在是啷个想的。万一你半天没得消息，她觉得你也下决心散伙了，心一冷，那就彻底没得搞头了。张芸想总结陈词一样，最后说，所以，你等李琳心情稍微平复一哈，就要去找她。平时发个短信打个电话联络到，也是可以的噻。一定要去见个面，真的，必须的。
男人和女人相处的感觉很特别，有的一见钟情，有的接触几次会成为恋人，比如沈景冰和李琳；有的注定只能成为熟人，比如沈景冰和张芸。沈景冰和张芸每天聊各种人生，不管说啥子，俩人都会小心翼翼绕开舞厅的认识后的那一夜，就像航行中的船舶，会小心翼翼绕开江中的礁石一样。对俩人来说，这是一段奇异的际遇。在沈景冰眼中，这个外表妩媚说话做事风风火火的张芸，如果她要不是会做家务，或者偶尔会撒个娇的话，完全就是一个男人。她说话做事，完全不会顾忌你心里在想啥子，愿不愿意，只要她觉得想说的、想做了，直接说了做了就是。沈景冰喜欢李琳那种，有聪明的含蓄，懂得沈景冰心思，说话做事都很在意沈景冰的感受，让沈景冰身心都很舒服。反过来，在三十岁的张芸看来，快递小哥沈景冰，完全就是个小娃儿，毛都没长齐，还在为各种没有由来的风花雪月伤春悲秋。
突然想起自己曾和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骚年在床上嗨翻过，张芸有点犯罪感。但觉得沈景冰还算是个不错的男人，真的很想帮哈他。
躺在床上，望着黑暗中变换换不定的天花板，沈景冰心里一团乱麻。
沈景冰确信李琳就是今生再难遇到的女子，但自己闯了恁个大个祸，李琳会原谅自己么？再说了，即使李琳原谅了自己，她那个脾气火爆有钱的妈妈，会不会还在找人追杀各人呢？翻来覆去半天，感觉张芸那个意思，基本上等同于死马当成活马医。于是拿出手机，看看快十二点了。翻出李琳的电话，写了条短信：李琳，我错了，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写好以后，大指拇按在发射键上，还假装用力摁了一下。
犹豫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删了。
在各行各业一片哀声叹气中，快递业在高速发展——这一点，尽管没有什么经济学知识，但从每天早上公司拉货数量的持续增长上，沈景冰也能看出来。沈景冰管理的片区，业务也一直在增长。除了几个网店老板的收件外，收件、派件数量也在增加。沈景冰有点搞不明白。蒋老板说，你那个片区，原来老房子住的主要是老弱病残，所以量很小。新开发的楼旁已经开始入住了，都是些年轻人，说不定将来数量增加会更厉害。还说沈景冰的运气好，前面几任快递员跑过了，把市场开拓出来，但来不及等到市场起量就跑了。看沈景冰不解，蒋老板举了个例子。说自己老家有个小煤窑，最先一个人以五十万买下来，投入很多人力物力挖了一年，一坨煤炭都没挖到，老板失望了，以五十万卖了；第二个老板又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也没挖着什么富矿，又以五十万卖了。第三个老板接手后，可能只挖了几铲铲，就出煤炭了。激动得摆了两百多桌，请全村老少吃了三天庆贺。
“兄弟，你可能就是第三个煤老板”
蒋老板笑嘻嘻对沈景冰说：
“你前面走了的兄弟伙，已经把泥巴、煤矸石挖完了，你可能很快要挖到煤了。如果我把靠近牛角沱那一片一起交给你，加上原来片区的增量，你可能要准备买个长安车来跑才忙得过来。准备去学车吧，兄弟”
沈景冰听了莫名的激动起来——除了蒋老板描述的一片光明前途，突然想起李琳短信说给他报过学车的名。于是决定今天送件途中，去那家驾校问一下，看钱退了没得。倒不是想贪图李琳的报名费，即便是还那笔钱，也是个堂而皇之可以和李琳见面的理由啊。
上午派件结束快一点了，沈景冰吃了碗面，骑着摩托去了“风帆驾校”。就在临街的二楼。沈景冰一进门，屁股那么大一间屋子，一张办公桌，一台电脑，一张长沙发。一个胖子婆娘坐在电脑前。看见沈景冰进来，站起身来，我靠，膀大腰圆的，大脸盘子上再配上一对圆啾啾的眼睛，嘴里还叼着一根烟，表情有点杀仗，把沈景冰嚇了一跳。心想，勒个婆娘有人敢要啊？看起喝了酒的话，说不定还要打人的个。
“兄弟，来报名学车咩？”
沈景冰迟疑了一下，说：
“我以前交过钱的”
“叫啥子名字？”
“沈景冰”
胖子婆娘一愣，把烟屁股一扔，弯下腰在电脑上查了一下，突然笑起来：
“你终于来了所？我们全部都好奇，你是不是真的是个神经病哦？交了钱恁个久了，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还以为你在歌乐山修炼没得时间下来耶”
第一次见面说话就恁个粗鲁，让沈景冰有点不爽。心想，我爬你妈卖X。见沈景冰没说话，胖婆娘把一张纸不由分说地扔过来，说，填表。沈景冰心想，****的哈婆娘，老子还没说要不要学车。拿起那张纸拿起来一看，一张个人信息的表格。
“准备好就开始学嘛？”，胖子婆娘问。
“你们一般哪个时间学车？”
“白天晚上随时都可以，主要看你啥子时候有时间”
沈景冰一想，自己一天到晚，除了星期天下午有点时间外，哪里有时间来学车嘛？于是问：
“晚上几点？”
“七点到九点”
沈景冰摇了摇头。胖婆娘问：
“你做啥子工作嘛？”
“快递”
胖婆娘眼睛一亮，表情变的和蔼起来，仿佛遇见了失散多年的熟人一般。
“找钱的工作，我一天到晚都在网上买东西”
沈景冰听了笑起来，心想，看不出来，也是个败家娘们。
“我只有星期天下午或者晚上有点时间，可不可以学呢？”
“啷个不可以嘛？你就星期天下午或者晚上去学就是了噻”
一听这样也行，沈景冰笑了，觉得生活总不会把人逼上绝路。在关上一扇门顺便把脑袋给你夹一下的同时，还是要留下一扇小窗户给你透气的。
“那我就每周星期天晚上学车”，沈景冰一边开始填表，一边对胖子婆娘说，还问了一句：“在哪里学？”
“模范村找不找得到？”
沈景冰一听笑了，嘴上说，找得到。心想：老子就是模范村村长。
“沿着模范村那个大下坡一直走到滨江路，左拐进去就看见驾校的牌子了。不过你要先学科目一，考试通过了再去学场地”
“啥意思呢？”
“点都不晓得所？你要先去上课，学交规，就是科目一，通过了才可以学场地”
“学好久？”
“每周一次，上午两个小时，学一个月”
沈景冰一听就昏过去，心想，老子哪来的时间去上课哦？就停下填表，说没得时间去上课啷个办呢？胖子婆娘莞尔一笑：交一百五，叫人代你打卡。沈景冰想了想，明知道是抢人，但也没办法。脑壳都进去了，还管脚干啥子呢？叹了口气，说，好吧。掏出钱来交了，胖子婆娘把一本书扔过来，对沈景冰说，拿回去背，九十分及格，过了你就可以去学科目二了。沈景冰拿着书刚走出门口，胖婆娘在背后问了一句：
“那个给你交钱的女娃儿是你哪个嘛？女朋友咩？”
沈景冰一愣，回过头来，问：
“啷个了？”
“人家来问过你几次了，问你来学车没得？”
沈景冰听了，没吭声，扭头走了。突然间，眼泪流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