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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按理说刘三和张二狗之间的关系是比较深的。以前在汽修厂时就是兄弟,后来还在一起做过一回生意,但没挣到钱。虽然是刘三惹的事,但饭桌子上大打出手的时候,刘三在关键时刻还替张二狗挡了酒瓶子,至今手臂上还有疤。

后来因为刘三婆娘的事,没得原来亲热了。张二狗没见过刘三老婆,但经常听刘三说起。张二狗觉得这女人不地道,结婚不到半年,就要离婚。牙刷的是结婚前刘三在这边买了套房子,结婚时添加了女人的名字。如果一离婚,房子也要分一半。张二狗一直劝刘三割肉散伙,早死早托生。但刘三偏要咬倒犟,说舍不得房子。张二狗说你那个**城乡结合部五十平米的小房子拿起来科卵,卖也卖不到几个钱。但刘三打死不干,过一阵又放出风声,说婆娘要回来了。次数多了把张二狗搞烦了,对刘三的智商产生了怀疑。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张二狗觉得刘三现在这样狼狈,都因未听他的老人言,和刘三少了些往来。不过到了关键时刻,兄弟关系还是不能伤的。

张二狗借钱给刘三的时候留了个心眼:他本来有三万块钱私房钱。怕刘三钱多了乱整,所以先只答应给五千,万一以后刘三确实还要再说。另外,张二狗说做生意的钱全部在狗嫂那里,也是真的——店里的事,事无巨细,全由男人婆狗嫂说了算。张二狗充其量就是一个打杂的,晚上还要兼免费鸭子。不过,张二狗的私房钱这次确实自己也要用。

这段时间二狗和狗嫂发生了矛盾,套用一句经济学术语:经营理念发生了分歧。

由于石门大桥修路,堵车堵得不得了。所以出租车选择了改走高家花大桥,这样一来,这条路过路的车比原来多了不少。张二狗馆子就在高家花园大桥下桥的路边,门前有块坝子,原来是个洗车场,垮了以后一起租给张二狗。张二狗馆子原来早上不营业,中午晚上买炒菜、盒饭,晚上卖夜啤酒,生意一般。车一多起来,生意好点,而且出租车司机喜欢吃面。于是狗嫂准备早上利用那块坝子增加卖面这个业务。说时迟那时快,一向雷厉风行的狗嫂,采购好煮面工具,熬了点油海椒就准备上阵。张二狗虽身处丘二的位置,原来从不对馆子业务说三道四,但这回却仗着和老板狗嫂睡过过瞌睡,麻起胆子紧急叫停。

张二狗之所以敢对狗嫂小面业务的战略提出异议,因为他本人就是重庆小面的脑残粉,经常为吃一碗面跑尼玛几公里,对小面有点心得,和久病成医的道理差不多。那晚张二狗对狗嫂说:“你煮碗面给我吃呢?”,于是狗嫂煮好面加上自己勾兑的佐料,张二狗吃了一口,说:

“各人吃还差球不多,拿出去卖要得个锤子”

狗嫂大怒,说你说该咋整?张二狗说:

“我也不晓得,只知道这个味道弄出去卖肯定死的多活的少”。

狗嫂平时也累到了,想起还要卖面,心里本来就很烦躁,听二狗这么一说,心想也有道理。就说:

“我不管了,你来。”

好比一个一直有点追求的操作工,突然听见领导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班长——张二狗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本身作为一个重庆小面的脑残粉,第一是面的味道必须要好。要是味道不行,吃一回绝不会再去第二次。还想起一件事:前几天沈景冰回去后,张二狗没事打电话问他和李琳耍朋友的进展,吹了半天空龙门阵。沈景冰讲了龙溪镇那个牛逼哄哄的蹄花汤馆子的事,张二狗觉得有点好奇,跑去吃了一次。确实和沈景冰说的一样,****的牛逼坏了。一个猪脚超市里五块钱,煮耙了就买二十,跟抢人一样。不过味道确实好,那个汤黏黏糊糊的,喝起来不仅香,还让人感觉有大补的功效,吃的人多球得很。回想起这事,张二狗得出第二个操作思路:把杂酱、肥肠和牛肉的味道搞好,可以买贵点。

现在剩下一个关键:打佐料。

如同前面说的霍金提到过的世界,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在那里,关键你能否找到。张二狗突然想起老家隔房舅爷刘伯伯,一个快乐的老单身汉。年轻时在重庆当过厨师,后来因为感情上的事,回到老家镇上开个一个面馆,味道和生意都好得很。后来年龄大了没做了,一直在家里耍起。每回张二狗回去碰见刘伯伯,老头都会说:

“哎,早晓得老了这么难耍,还不如结个婚生个娃儿,老了把我接到城里去住。老子还是年轻时去过重庆,朝天门好热闹啊”

当时二狗听了还难过了一下,现在突然想起:

“哎,把他请来当个技术顾问,反正房子也有空的,还可以带他去逛一哈朝天门”

回去给老头一说,老头都不敢相信是真的,激动得手都发抖。张二狗当晚就把老头接过来,直接去南滨路吃了个火锅,,还去朝天门看了夜景。

从未见过的五彩缤纷,让老人家想起了年轻时那些璀璨过的花火,老头哭了。

原本半信半疑的狗嫂在老头开始熬油海椒时,简直惊呆了。原来那些面摊摊上的油海椒里要加尼玛十几种东西:海椒、花椒、茴香、草果、芝麻、花生、黄豆,还有一些都叫不出名字的,像树皮草根谷子之类。末了,老头悄悄问了一声:

“要不要加御米壳?”

“还要加包谷壳壳啊?”,张二狗两口子听成了玉米壳,简直对自己以前的无知感到绝望。

“啥子包谷壳壳哟,是御米壳,米壳,还听不懂所?鸦片壳壳”

一句话把张二狗两口子吓尼玛一大跳,连忙说,要球不得,要球不得。

然后老头又开始手把手教张二狗做臊子,张二狗注意到,老头从选料、配料、加工到火候,和狗嫂的套路完全不同,最后的色、香、味和狗嫂比也是天上地下。狗嫂在一边忙着馆子的业务,一边依然大声招呼张二狗帮忙,全然没察觉到世界在悄悄发生变化——张二狗一边全神贯注跟老头学技术,老头做出的东西和狗嫂巨大的反差,让二狗开始对馆子老板兼技术总监狗嫂的学术带头人地位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准备了两个星期之后,张二狗把第一碗面端到狗嫂面前。狗嫂看了一下,拿起筷子开始挑了一阵,闻了哈气味,然后夹起面往嘴里塞——在那一瞬间,狗嫂食品股份有限公司小面分公司新任总经理张二狗——心子“咚咚咚”地跳起来。

狗嫂只吃了一口,嚼了几下,吞下去,抬起头来望着二狗。

“味道如何?”,张二狗急切地问。

狗嫂面无表情,大约持续了三十秒,肥咚咚的脸上脸上突然盛开出一朵花来:

“****的,太好吃了”

张二狗长出一口气,一把夺过狗嫂的筷子,使劲夹了一夹塞进嘴里。满嘴熟悉的,期盼已久的麻辣鲜香气息,让张二狗心情有点激动。想到马上就要开始的小面事业,尽管还是心怀忐忑,但张二狗似乎已经感觉到生活要开始的某种改变。禁不住神情有点恍惚,想起小时候写作文时,自己唯一能写出的那句充满艺术气息的话:

仿佛看见一条铺满鲜花的道路在面前展开来。

李琳前两天接到狗嫂一个电话,说从下周一开始,每天加几十斤藤藤菜。当时李琳觉得有点奇怪,因为狗嫂做生意一向精打细算,平时几乎从来不买时令菜,尽买些要过季的便宜货。有时想起都好笑,别人家茄子快吃吐了,她的店开始卖鱼香茄子;番茄要过季了,她开始卖番茄肉片汤。反正逆潮流而动。这时藤藤菜才上市,正是最贵的时候,狗嫂每天要几十斤,李琳真是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两个星期以来,李琳觉得心情好了很多,啥子都顺利。就连狗嫂态度也端正得很,收钱再没得啥子问题。今天上午给狗嫂送完菜,外面下起了暴雨,李琳就在狗嫂店里耍了一阵,和狗嫂聊天。听说狗嫂的面馆要开业,李琳也高兴,客户好了自己的生意就更好。生意一好,感觉这个世界遭钱连在一起的关系好像比感情还牢靠点。狗嫂嬉皮笑脸问起李琳和沈景冰的事情,李琳笑嘻嘻地说,有联系。狗嫂便开始打听到哪一步了啊?平时在一起耍没得啊?搞得李琳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然后狗嫂又趁机把沈景冰吹捧了一番。

离上次见面过去快两周了,李琳和沈景冰各做各的事,晚上短信上聊两句。李琳还有点喜欢和沈景冰聊天,觉得这个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娃儿有时说话阴倒好耍。特别是今天心情也好,听狗嫂再一吹嘘,到还真有点想找沈景冰耍了。

回到库房,雨也停了,李琳吃了个盒饭,闲着没事就给沈景冰打了个电话,问沈景冰在干啥子?沈景冰意外接到李琳的电话,有点兴高采烈,说今天早上暴雨船厂停工,在南坪逛书店。李琳问下午有啥子安排?沈景冰说没得安排。还问李琳在哪里?李琳说,我在沙坪坝,那下午我们一起喝个茶?沈景冰本来买完书是要去找刘三耍的,一听李琳这么说,立刻把刘三抛到九霄云外,马上说,要得,在哪里喝茶?李琳说让沈景冰半个小时后在南滨路长江大桥下面等她。沈景冰很庆幸在南坪地皮踩得热,找得到李琳说的那个地方,连忙说要得。挂了电话一看时间,十二点半,抓起装了一本书的塑料口袋就往外跑。坐上公交车,到了接头地点,等了没得二十分钟,看见李琳蓝色的奔奔迎面而来。

沈景冰拉开车门上了车,车里打着空调,很凉快,空气弥漫着香味。李琳穿着白色的衬衫蓝色的短裤,小咩肤色的胳膊腿露在外面。李琳笑嘻嘻地看了一眼沈景冰,让沈景冰有点不好意思。沈景冰问到哪里去喝茶?李琳说她晓得一个厉害的茶楼。沈景冰问在哪里?李琳说,后堡。拉着沈景冰沿着福鸿路的盘山路一直往上,到了山顶最里面,竟然是个临江的露天茶座。

一个被树荫遮蔽的坝坝,很多小桌子,每张桌子旁边摆着几张塑料椅子。外面是一条很宽的盖着水泥紫藤架子的走廊,沿坡而上,肯能是雨还没停好久,没得几个人得。俩人找了张桌子坐下来,老板赶紧过来泡茶。沈景冰要了一杯绿茶,李琳要了一杯菊花茶,提醒老板不要放糖。老板把茶泡好后,说十六块。沈景冰赶紧付钱。趁李琳转头看江景的时候,沈景冰透看了一眼李琳的侧影,觉得比上次见到还要漂亮。沈景冰有点好奇,问李琳啷个晓得这里?李琳回过头来说,她舅舅家住南坪,以前经常来。沈景冰说还以为自己是这里的地头蛇都不晓得这地方。李琳笑了,问啥子地头蛇?沈景冰说没去船厂之前,在四公里一个汽修厂上了两年班,下班经常逛南滨路,还以为对南坪很熟悉了。李琳开玩笑说,前两年我也经常来这边,啷个没看到你呢?沈景冰说,可能我长相有问题,帅得太不明显。李琳听了笑起来,看了一眼沈景冰,还是上次见到的那一身纯黑。皮肤一看就是经常暴露在太阳下面,黢黑。但好像壮实了不少,手臂上肌肉隐约鼓起鼓起的。李琳笑着问,恁个热的天,穿一身黑色热不热嘛?沈景冰有点尴尬,怕李琳误会他不讲卫生,回答说买衣服裤儿的时候图便宜,买了两套一模一样的,看起来一副永远都不换衣服的样子。李琳忍不住又被逗笑了。沈景冰问起李琳的生意,李琳说还可以,就是累得很。感叹每天像遭套起的马一样,时间一到就必须去拉磨。还说起小时候在合川农村,一天到晚到处耍,无忧无虑的。长大了就不好耍了。李琳的话像是挑动了沈景冰的神经,忍不住大发感慨,说以前小的时候好想长大,现在又好想回到小时候去,哪怕吃撇点都要得。

李琳说,回不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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