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梁天麒带着疲惫的身子从公司回家。
灯火通明的梁家秉持着一惯的安静。
今天石佳楠并没提供什么有用的消息，她只说，潘婉清心情不好。
梁天麒不知道这个女人又怎么了，他权当是她无聊了，想发发小女孩脾气。他坐在回来的车上还在规划，什么时候忙完这阵子，带她出去散散心。
可当梁天麒打开卧房大门后，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或许是因为他的潜意识希望一切都停留在两年前，这才让他忘了，她是有备而来。
梁天麒不明白今晚又是演哪出戏。
他环视一圈空荡荡的卧室，还是决定先去洗漱换衣服。
等他换上一身睡衣从浴室出来，潘婉清依旧不在。梁天麒穿着拖鞋走出房间，直奔书房。
黑漆漆的书房里同样安静，她来过这里，这里还有她身上的香味。
梁天麒关上书房门，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找。
梁家太大了，他几乎是找了半个小时，才在最顶层最小的一间客房里看到她。
当他看见潘婉清时，他的脚好像被灌进沉沉的铅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他站在门口，不动也不说话，只有一双深邃的眼睛，静静的看着蹲坐在角落处的潘婉清。
她就像是被人抛弃的娃娃。整个人蹲在角落的黑暗里，小小的身子抱成一团，乌黑的头发披在背上。
梁天麒看不见她的脸。她的头深埋在双膝中，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还是在哭。
月光冷冷的打进屋里，连一点都不肯分给她，任由她孤零零的坐在黑暗中。
她瘦弱的肩膀平静的很，梁天麒看了半天，觉得她应该没有哭。是睡着了。
他慢慢脱掉拖鞋，光着脚走在地板上，一点点走进她。
安静的屋里，他宽大的脚掌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静的像只猫。
潘婉清缩在角落里并没有睡着，她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眼前黑漆漆的一切。地板上的一小块湿湿的，如同一小时前她的脸一样。
梁天麒走到潘婉清面前，小心翼翼的蹲下身子。一双手试探的伸向潘婉清，还没碰到她，就听见她本应软糯的声音变得嘶哑。
“梁天麒，今晚我想自己睡。”
梁天麒的手缩了回来，他精壮的身子蹲在她小小的身躯前，像是一座大山。梁天麒突然觉得一股疼缠着一份担心直击他的心脏。
他担心他离开一会，眼前这个女人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清清。”
“求你了。”
梁天麒不再说话，他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外，慢慢坐在地上。
“我在门外守着你。困了就叫我，带你回去睡觉。”
潘婉清抱着自己的胳膊有加紧一些。她现在有些害怕睡觉。她怕一睡着了，一些不想看到的就会跳出来抓着她不放。
她和石佳楠吃过晚饭后，让司机送石佳楠回家。自己像个幽魂一样在梁家的院子里散过步觉得有些困了，便回到卧房休息。
这一觉不长不短，却偏偏让潘婉清看到一个又一个剜着她心窝的场景。
她知道是梦，她想睁开眼睛。可无论她怎么挣扎，这个梦依旧牢牢抓着她不放。
在梦里，她回到车祸的那天。
她眼睁睁的看着一辆车向自己撞过来，车里人的模样模糊不清。她想跑，却跑不动。一双脚像是被钉在地面上，她喊着叫着，两边的行人区来回走着不同模样的人，却没人能听见她的喊叫声。
她是硬生生的看着那辆车撞在自己的身上，一股疼带着她向前滑翔，她的脸贴着地面剐蹭记下。整个身子像是球一样翻滚着，直到她撞在另一辆车上……
她看见自己浑身绑满绷带的日子。于曼珠穿着细跟高跟鞋，坐在她的床边和她讲潘家发生的一切。
父亲去世、潘家破产、母亲失踪……
一件件事犹如一把巨大的刀子，一点点挖着她早就不完整的心……
她看见小时候，她们姐妹三人偷偷出去玩。那晚父亲不在家，贪玩回家晚的三姐妹，只有她跪在地上，被母亲用一根藤条打。
母亲的咒骂难听极，大姐在哭，求母亲不要再打。小妹在笑，笑她活该。
这些零碎的画面反复播放着，于曼珠的声音、车子加速前进的声音、母亲的咒骂和大姐的哭声、小妹的笑声一起回荡在她的耳边，没完没了。
“啊——！啊——！”
潘婉清突然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发出嘶哑的惨叫。吓得坐在门口的梁天麒一怔，他快速起身，大步跑到潘婉清面前，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清清！别怕，我在！”梁天麒用力抱着潘婉清，他跪在地上的膝盖沾到一片湿润。胸口的衣服也被一片潮湿浸透。
怀中的潘婉清依旧捂着耳朵大声的叫着，不停的摇着头。
梁天麒跪在地上，用力将她的手从耳朵上拿开，双手箍着她的身子紧紧的抱着她。他一手不停的抚着她的头发，试图安抚这个情绪失控的女人。
“清清，没事了，没事了。”他语气温柔的重复着三个字，像是念咒语一样。
怀中的潘婉清不停的叫着，整个身子不停的颤抖。梁天麒却只能更用力的抱着她，安抚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潘婉清嗓子嘶哑。哭喊声带着一丝悲凉，像是午夜的鬼魅，听的人后背发凉。直到她哭累了，梁天麒的睡衣被她抓出一道深深的褶皱，她颤抖的身子总算是逐渐平稳下来，整个人软绵绵的靠着梁天麒。
梁天麒保持着跪姿，忍着膝盖的痛，一点点抱着她坐在地上，让她的头依旧埋在自己的怀里。
“怎么了？”他试探性的问，生怕触碰到她的敏感。
潘婉清冰凉的小手抓着梁天麒背上的衣料，用嘶哑的声音小声说：“梁天麒，我怕。”
“怕什么？”
“梁天麒，我是孤儿了，对吗？”
梁天麒一怔，用手抚了抚她的头，轻声说：“傻丫头，你还有妈妈，还有妹妹。还有我。”
“妈妈不爱我啊梁天麒，妈妈从来都不爱我！”
潘婉清的声音像是一根刺，扎的梁天麒也跟着红了眼圈。潘母对潘婉清什么样，他心知肚明。
潘母独独偏心小女儿，他知道，潘叔叔也知道。不爱的女儿便是母亲手里的棋子，他还记得潘家大姐死的时候，潘母那张冷漠的脸。潘婉清浑身是血的求医生再进手术室去救救她的姐姐。
“你记住，无论是谁离开，我都不会离开你。只要你愿意，我给你一个家。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潘婉清埋在梁天麒的怀里，用力抱着他，像是梦呓一般的说：“我想要的，你给不了。也不能给。”
梁天麒，如果潘家的现在和梁家有关系，我要你的命，你能给我么？
“是什么？只要你说。”
潘婉清似乎是瞬间从那几个梦魇中走出，她的嘴角浮上苦笑。整个身子一歪，冰凉的背靠在梁天麒的胸前。她像个傀儡娃娃一样眼神空洞的盯着前方的漆黑，声音空洞。
“我想你带着我离开这。离开梁家，去一个陌生的小地方生活。你能吗？梁天麒，你生下来就是含着金汤匙的少爷。你有梁氏，你离不开，也不能离开。所谓的上流社会的生活，只属于你这种人。我姐姐算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可这凤凰当的开不开心，只有她自己知道。”
潘婉清顿了顿，慢慢从地上站起身。她背对着梁天麒，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泪痕。
若不是今天石佳楠提起，她可能不会想起这些。如果再让她经历一次曾经的痛苦，也许她不会再站起来。
一次会有希望，两次，只能是深深的绝望。
“其实，梁叔叔说的对。想嫁入梁家的女人太多了。所以，我们还是分手吧！我明天从梁家搬出去，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潘婉清咬了咬嘴唇，默默闭上眼睛。
“潘婉清，分手游戏不好玩，我们不要玩了。”
“我是认真的。”潘婉清觉得好像有人在自己的胸口打上一枪，她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喜欢梁天麒的。可是潘家的事让她不能喜欢这个男人。
除非，真相现在就水落石出。
梁天麒向前走两步，他双手环住潘婉清，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一样慢慢闭上眼睛。
“我答应你。”
四个字让潘婉清动弹不得，她像个生锈的机械人一样慢慢侧过头，满是惊愕的看着梁天麒的侧脸。
“你，你说什么？”
“我答应你，我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等我把梁氏安排好，我就带你走。你想住哪，我们就住哪。你想什么时候结婚，我们就什么时候结婚。你想做什么都好，只要你别离开我。潘婉清，我梁天麒没求过人，但今天我求你，答应我，别走。”
潘婉清的脖颈再次感受到温热的滚烫，她抬起一只手，慢慢覆上梁天麒的胳膊。
是对是错，不如来个痛快吧。
“好，我答应你。”
梁天麒，我可以陪你到长长久久。但是梁氏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