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说谁有这个权利?”洪市长咄咄逼人地反唇相讥。
邹家恪平静地说:“让我们来到这个地方的部门就有决定这件事的权利,除此泰岳没有遵从其他部门和任何人的义务。”
洪天明摆一摆手语气霸道地说:“你说的那些我管不着,你们在我的地界就得服从我的管理,再说也不是你们一家需要搬迁,新华书店和电信局已经从市中心搬到二环路了,人家也没说什么很配合市里的工作,所以你们也不要找那么多客观原因了。我既然在这儿当这个市长,就有权做任何决定,只要对丰原人民有益,做任何事都是合法有理的。”
邹家恪强压住心里的怒火说:“我们是在你的地界上没错,可你丰原市不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土地上?这件事你我说了都不算,咱们也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你我都有上级,还是让他们来决定这事吧。”
说完,邹家恪对秘书小孙说:“洪市长事情多,我们就不浪费他的时间耽误他的工作了,我们走吧。”
洪市长看着这位与他同级的泰岳老总气冲冲地走了,不由得在心里苦笑起来,中央省属驻丰原的单位也很多,单位领导洪天放也见过不少,没人敢这样对待他这个坐地虎,邹家恪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所以他心里有些气恼,可邹家恪很快走了没有给他表现内心感受的机会。虽然心里不高兴,但他还是很欣赏邹家恪的,毕竟是中央单位,领导人的素质就是不一样,言谈举止虽然内敛不露,可也隐约包含着一种霸气和从容,和地方上那些土头土脸只要是上级就唯命是从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其实洪天明今天只是投石问路,并没有想一下就把这事办成功,毕竟牵扯到几万人的迁移,各个方面的工作都需要耐心细致地去做,着急是没有用的。
邹家恪回到办公室紧急召集开会,会上把洪市长的意思给大家做了传达,会场一下子就乱了,大家纷纷表达自己的愤怒和不理解,有的人主张不听他的看他能把泰岳怎么样,有人建议去北京部里告洪天放的状,甚至有人骂起娘来。
邹家恪征求了一下陶勇军的意见,陶勇军认为,既然洪市长代表市政府表明了态度,这就不是哪一个人头脑发热做出的决定,而是政府行为了,因此我们就不能等闲视之而要认真对待,如果我们不肯妥协闹将起来,最后的结局不一定对我们有利,不管这件事最后的结果如何,我们都不宜和地方上这帮老爷们把关系闹僵。
工会主席孙福林深有感触地说:“我们刚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郊野外,到处是坟地荒滩,处在城市和农村中间。这些年城市发展速度加快,没想到还成了宝地了,丰原市打这块地的主意是因为这块地现在升值了,如果开发出来就是个金疙瘩,所以要撵我们走。我隐约记得六几年刚来丰原市的时候,当时的单位领导于鞠夫和丰原县好像签过一个用地协议,可以让档案室查一下看看有没有这么个东西,如果有的话,我们就可以以此为依据和他们理论,如果没有,那就另当别论再想办法。”
孙福林的话一下子提醒了邹家恪,他好像对此也有印象,只不过这么多年来,谁也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问题,与此相关的记忆也就慢慢淡化了。邹家恪让秘书马上去档案室查,如果查到了有这份协议立刻送到他这儿来。
这时候邹家恪倒冷静下来了,听完大家的意见后,他认为这事暂时先不要向部里汇报,泰岳也是个法人单位,自己能处理的事就不要把矛盾撂给上级,事情还没到无法解决的地步,只要找到合适的方式方法,就会有柳暗花明的时候。他吩咐办公室主任,尽快搞清楚这位新来的洪市长的背景履历,以及丰原市近来都有什么可能会影响泰岳的重大举措,解铃还需系铃人,先从这个洪市长身上下点功夫,看看事情是否能有转机,目前着急是没有用的,事情得一步一步来,总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第二天一上班,小孙就兴冲冲地拿着一份东西送到邹家恪的面前,“找到了,档案室的人昨天找了一下午,下班后回家吃完饭又来加班,夜里十一点多了终于把它找出来了。”
这是一份颜色已经泛黄的书面协议,内容就是由于国家某种资源分布的特殊性,需要泰岳由边疆搬迁到海西省丰原县,由丰原县无偿提供驻扎用地四百亩来建设生活基地,根据上级指示而与丰原县签署用地协议,签字人是丰原县当时的县委书记和泰岳公司的党委书记于鞠夫,并盖有双方的大红印章。
邹家恪拿着这份东西心里就有底了,有了这份协议,就不怕他洪天放蛮不讲理,他就是再霸道,也把泰岳集团奈何不了。
这时候打探消息的人也回来了,不敢耽搁赶紧向邹家恪作了汇报,邹家恪总算明白了这个盛气凌人的洪天放为什么如此猖狂,为何如此不拿他们当回事儿。
这个洪天明来丰原市之前,是省政府所在地海阳市发改委主任,当时是海西省最年轻的副地级政府官员,也是海西最耀眼的政治新星,他是原海西省委书记洪峰的小儿子,洪峰在海西可是实力派人物,从参加工作在一家大型国营企业当技术员开始,一直到从省委书记位子上退下来到全国政协当常委,可以说在海西这块土地上干了一辈子,虽然离开海西到北京已经快十年了,可是由他提拔起来的干部有很多仍在海西的各行各业,他的影响力至今仍是很大的,这从洪天放这些年仕途的顺畅一路升迁就能觅得一斑了。
要说洪天放之所以能有今天,完全是凭借他省委书记父亲的福荫也有失偏颇,也许是家庭潜移默化的影响,洪天放这个人天生有一种大局意识,眼界宽阔很有洞察力,这与他大学里主修历史和哲学有很大关系,做事果敢利落不拖泥带水,组织能力尤其擅长,这一点颇有乃父之风。在海阳市他也是个有争议的人物,工作方式也特立独行,他最看不上的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对一些平庸无能而又尸位素餐的人更是视如眼中钉肉中刺,想尽办法把这样的人扒拉下去,让他看上的人上来,所以得罪了不少人。尽管如此,也没有阻止他一路顺畅地升迁,这种性格的人在官场里面,如果换成别的人,怕是混不了几天早就被人排挤掉了。
邹家恪对这位罕见的极有个性的洪市长产生了好奇心,先前的一些不痛快也很快烟消云散了,他决定尽快和这位市长大人见上一面,把这件令人头疼的事赶紧解决掉,公司里还有很多事等待他做决定,不能再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了。
洪天放倒是很高兴见到他,看完邹家恪交给他的那份协议复印件,洪天放似乎并没有多么失望,他看着邹家恪说:“这是以前丰原县的老书记和你们签的协议,老书记从省人大副主任位子上退下来一直身体不好,前年已经去世了,我和他也很熟啊。好吧,既然有这么个东西,我们还是认账的,现在搞市场经济更得需要契约精神,我们充分尊重与你们签署的这个协议,这事就翻过去不说了。”
洪天放话锋一转,又提出一个谁也没想到的问题,“邹总啊,泰岳过去一直是独立于丰原市自给自足的小社会,你们有自己的一套系统,像供水供热污水排放,你们甚至有自己的商店浴池饭店,这些也是历史的原因形成的,有它存在的客观理由,但是现在来看,再继续保持这种状况就完全没有必要了,在经济上也是很大的负担,国家早就提出破除企业办社会的弊端,泰岳可是在走回头路啊。”
邹家恪笑着说:“洪市长说得很对,这也是我们头疼的事,也早就想把后勤这一块进行社会化管理,我们也好腾出手来干我们的正事儿。如果市里有这个意思,我们责无旁贷积极配合。”
洪市长也笑着说:“这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事,你看看,说起来就是不一样,看来今后大家还是多做双赢的买卖,首先,合作起来就心情愉快,心情一愉快了,很多事就容易沟通。我是这样想的,供水供暖由市自来水公司和集中供热站具体协商,你们的两座水塔必须停止供水,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撤除为好。下水纳入污水处理所统一管理,按月缴纳排污费就是了,你们自己挖的化粪池不环保也污染环境,也必须立即处理掉。安全管理上,因为你们有自己的保卫处,只针对内部也足够了,可是现在外来人员日益增多,社会往来也很复杂,为了便利工作,我看还是成立一个公安局泰岳派出所,所长由市局派出,你们保卫处的人员都划入派出所,处长兼任副所长,这样解决安全问题就万无一失了,你看怎么样啊。”
邹家恪暗自惊叹洪天放的心思缜密,连这些细小的事都如数家珍一一考虑到了,真让人刮目相看啊。邹家恪说:“泰岳这点事都在市长的考虑之中了,而且为我们想得很周到,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有积极配合才能对得起你这一片苦心啊。”
洪天放摆一摆手说:“邹总是个明白人,我一说你就清楚了,也省得下面单位再多做工作,浪费时间也没效率,我这人性子急,不喜欢磨磨蹭蹭的,一些繁文缛节上的事就免了吧。”
邹家恪用欣赏的眼睛望着洪天放说:“这一点我和你有同感,我们有时候把时间毫无意义地浪费在一些形式上,有些同志甚至很迷恋这些形式主义的东西,好像不这样就不舒服,浪费时间不说,还空耗掉了很多资源,造成巨大的浪费。”
“所以说我喜欢和你邹总打交道,直截了当干干脆脆,这样干事才痛快。”洪市长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从市政府回来,邹家恪把今天发生的事从头想了一下,没发现有什么疏漏的地方。他打电话把陶勇军喊来,想和他商议一下成立房地产开发公司的事。
陶勇军听完他的想法没有马上说话。邹家恪奇怪地问:“你觉得我的想法有什么问题吗?有什么就说出来,我这不是和你商议嘛。”
陶勇军知道邹家恪是真心想听取他的意见,略微思索了一下说:“本来部里为了改善职工居住条件,去年拨了两千三百万,计划建五栋住宅楼,可是这笔钱都让焦总挪用了,金矿收购资金不够,焦总就把这笔钱都投在金矿收购上了,现在住宅楼还没影子呢,成立房地产开发公司,盖的房子首先得满足自己职工的需求,那就谈不上挣钱的问题了,不往里倒贴就不错了。”
邹家恪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陶勇军说:“去年五月份,你那时候到党校学习,回来后焦总不让我们和你说这件事,因为你对收购金矿一开始就有不同意见,他怕你再反对就不让你知道。”
邹家恪听了陶勇军的话简直哭笑不得,真是太荒唐了,这不像是有近四十年党龄的人干出来的事,为了收购金矿,焦国振真是用尽了心思,甚至干出这样的事,这里面究竟有什么隐情。
陶勇军担心地说:“邹总,这都是焦总遗留下来的问题,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解决,要解决就牵扯到钱。要不这件事先放一放,等金矿有了效益,咱们再把这笔钱腾出来给职工盖房子,那样就省去很多麻烦,大不了工人们再等两年。”
邹家恪没好气地说:“你住着冬暖夏凉的楼房当然不着急,家属院东边那片破平房都成什么样了你难道看不见吗?秋天一下雨整个都泡在水里,没有暖气每个冬天都有人煤气中毒,那不叫住宅,简直就是贫民窟嘛,破破烂烂的,泰岳的形象都让那些破房子败坏光了。”
话说出口邹家恪有点后悔了,今天怎么这么冲动,莫不是受了洪市长的影响了,幸亏这屋里只有他们俩,否则这些话会让陶勇军下不来台的。
陶勇军倒没什么,他是个脾气温和的人,在焦国振手底下什么气没受过,也不会在乎邹家恪这会儿一时生气所说的话。
邹家恪递给陶勇军一根烟,两人点上抽起来,过了一会儿,邹家恪把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语气坚决地说:“不管怎么样,就是把现有的工程停下一部分,也必须把工人生活这件事先解决了,这事不能再拖了,我知道底下工人们的怨言已经沸沸扬扬的了,时间长了要出问题的,经济上有了损失还可以补救,政治上出了问题可就麻烦大了。咱们再商议一下,看看还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个问题。”
陶勇军也絮絮叨叨地说:“都是让这个金矿闹得,把咱们几十年的家底抖擞了个精光,要不我们何至于让几个小钱弄到这种地步。”
邹家恪看着他没有说话,心里在想,开会的时候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还投了赞成票,这时候说这种话还有什么意义,但是他知道,这时候他若是再说这话就更没有任何意义了,所以还是什么都不说了吧,沉默是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