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要到门口了，栩苵低头盘算着待会如何说服娘亲，却被屋内的一声大吼吓得赶紧止住了脚步，闪身躲进门侧的窗台旁。
她屏息凝神的静听着，里面吵吵嚷嚷半响却怎么也听不真切。
突然有人猛拍桌子，破口道，“你以为圣旨是玩笑吗？有几个脑袋够砍？你个不孝子，和你妹妹一样，不气死老子你们是不甘心啊？！杵在这干嘛，还不给我滚出去！”
栩苵闻言立即蹲了下来，正巧隐匿于窗台的阴影处。
不一会儿，就见栩政轩从里面垂头丧气的走了出来，疾步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漆黑夜色中。
看着哥哥被骂得狗血淋头，栩苵难过之余却也感动不已。她一直都知道哥哥是疼她的，却从不知他会为了自己无视圣旨，违抗父命！
栩政轩离去后，房间陡然寂静无声，好像刚才的吵闹声都只是她的幻听。
栩苵缓缓的站起身，猫着身子，将半个头探出窗台，一双黑白分明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瞄向里屋。
只见栩为清已然没有刚才的暴戾，平静得仿若他还是那个对她宠溺有加的慈父。倒是栩夫人有些不安无措，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沉默许久才叹息道，“轩儿也是为苵儿着想，担心她心思单纯，嫁入王府会受人欺凌。你又何必发那么大的火，将他骂走！”
“夫人啊，苵儿嫁给齐王是做正王妃，又不是小妾。王府除了齐王就属她最大，谁敢欺负她？再说不还有我吗，谁敢让宰相千金受半点委屈，我第一个就不饶他！”
“可是，我......”
栩夫人神色忧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栩为清安慰的轻抚她的肩，“夫人，你的忧虑为夫知道。如今朝中大乱，梁王、齐王表面按兵不动，和颜悦色，其实背地里都已经开始招兵买马以备大战。我虽然贵为一品宰相，说穿了不过也只是皇室的一个臣仆，居庙堂之高，万事不由己啊！我想独善其身，却终不过是痴人说梦。夫人啊，梁、齐二王势均力敌，如若相府不与其一联盟，那么造成三国鼎立的局面，最先灭的当属栩家啊！”
“那苵儿她......”
栩为清面露不舍，无奈道，“谁让我们身逢乱世，为了栩府的生存，我们必须依靠皇家来强壮自己。齐王虽然行事低调，不及梁王热忱，却为人正直坦率，他心怀天下，如若将来为帝，也是百姓之福。从此，齐王与栩家相辅相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我也会倾已所有助齐王夺位，将来苵儿入住中宫，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也算是我对她的一点补偿吧！”
“老爷，我知道你的无可奈何，可是苵儿不知道啊，她现在把自己关在房里，心里对你如此强势已颇有怨言，你为何不跟她说清楚？她要是知道一切，一定不会......”
“我宁愿她恨我，也不希望她为家族之事担忧，背上承重负担。她说得对，是我没用，连自己女儿都保护不了！”栩为清垂着头，微白的双鬓此刻在昏暗的烛光中更苍老，良久良久，他无奈的低声长叹，“苵儿啊，爹是多么希望你能永远远离纷争，做个简单幸福的孩子啊.......”
栩苵在窗外静静的听着一切，心中如翻江倒海般无法平静。
原来一直以来是她误会爹了，她忘了他除了是自己的父亲外，还是这天下百姓的父母官，更是皇上身边得力的忠心臣子。
他也有他的身不由己和对朝政无可推卸的责任啊......
屋内爹娘的谈话还在继续，栩苵却已然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了。她慢慢的站起身，朝来时的路回去。
朦胧夜色迷糊了她的容貌，看不清她如花的脸上究竟挂着怎样的神情？
很快，栩苵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屋内刻意的谈话也戛然而止，两双饱经沧桑的眼眸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不愿回神。
那目光，或关切，或不舍，或遗憾，或愧疚，或......
站在大大的窗户前，栩为清抬头仰望天际，夜空中繁星点点，明月照人。
他心中不禁思忖，那被众星拥拱的月亮到底是孤独寂寞，还是惬意享乐？
栩夫人回头，望着丈夫，忧心道，“你说苵儿会不会答应？”
栩为清收回视线，胸有成竹道，“放心，苵儿虽然任性却也很孝顺，如今就算是没有圣旨，为了栩家她也一定会答应，乖乖嫁给齐王的！”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担心！他日，她要是知道一切该有多痛苦......我的女儿将来怎么办啊，她该如何面对......”栩夫人悲伤不已，冲栩为清抱怨道，“都怪你，当初为什么要做她的主治太医？如果在事发之时，舍弃一切，毅然辞官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真是害了自己，也连累子女！”
“世上之事真的是半点不由人啊，夫人，当日并非我留念朝廷虚华，实则是想走却已无法全身而退啊！”
栩为清苦笑，想起十七年的种种，仿佛梦一场，如此的飘渺虚无，却终究大意，将祸根深种啊.......
“三国鼎立的局面，最先灭的当属栩家”
“她说得对，是我没用，连自己女儿都保护不了！”
“苵儿啊，爹是多么希望你能永远远离纷争，做个简单幸福的孩子啊”
栩苵独自走在月下小路，耳旁不断回荡着父亲那苍老无奈甚至有些悲凉的声音。
她所有的抗争不甘，在看见父亲眼中的痛心和不舍时，已然荡然无存。
她爱爹，爱娘，爱栩府的每一个人，爱这得之不易的亲人和梦寐以求的家！
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美好的一切，不允许！包括她自己。
当知道爹娘是在乎自己的，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无可奈何的时候，她不是该原谅，该屈服，该痛快的说：好，我愿意嫁，我来守护家人！
可是，为什么，她就是做不到，无法开这个口。
她还是不够成熟，不够懂事啊！无法真正的做个古代人，无法听从所谓命运的安排，更不甘由他人主宰自己！
让栩府成为众矢之的吧！
她不崇高，甚至还很自私，她怎么会为了别人勉强牺牲自己呢？更何况那还是一个女人最宝贵的婚姻幸福！可是，当这个想法在脑中闪过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一阵心痛，她还是舍不得他们的啊......
栩苵眉头深锁，内心纠结不堪，她到底该如何是好，是选择自己，还是保全家人？
一个人静静的走来，不知不觉已然回到了自居处。
听见脚步声，幻香高兴的跑了出来，满心期待道，“怎么样了，小姐？成功了吗？夫人是不是已经答应了？”
栩苵抬眸，看着美好如初的幻香，突然想起那为她抗争的哥哥，心中一暖，缓缓道，“幻香，我不知道自己今后会怎样，但我一定会保全你的幸福！”
幻香不明白她说这话的含义，望着神色落魄的她，怔怔道，“小姐，你怎么呢？”
栩苵微微一笑，“没事，只是累了！幻香，你也早点休息吧！”
说罢，与幻香擦肩而过，独自回屋。
“小姐......”
幻香不安，失声的喊了她一下。可是，她仿佛没听见般，径直走入房间，关上花雕门，吹灭烛光。
顿时，屋内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
难道是被拒绝了？
幻香心急的胡乱猜测着，在栩苵门外徘徊许久，里面依然寂静无声，什么反应也没有。
“小姐，小姐......”幻香轻声的喊了几声，栩苵仍然是没有任何回应。
看来是睡着了！
幻香无奈的叹叹气，虽然有很多事情，她还没弄明白，很想找小姐问个清楚。可是，却也不想打扰她休息。在门外站一会儿后，她也安静的回自己房间了。
听见门外没有声音，栩苵才无力的顺着雕花木门缓缓滑下，背靠在门缝处，身后传来低低的吱呀声。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一袭紫衣彻底被黑暗包围。
可她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惊慌害怕，此刻的她闭眼凝神感受着黑夜气息，它凉丝丝的，静悄悄......
今夜注定又是一个无眠夜，栩苵心里乱极了。
她无声的双手抱腿，将头埋在双膝间，静得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她需要静下来，静下来......仔细想想以后该走的路。
户外秋风阵阵，冰冷的房间内，少女低头蜷缩在角落里，从黑夜到天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