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年底。
这一年,王岳大部分精力都扔在了西安办事处上面而无暇顾及商务部的事务。而我在主管人员就位后,稍稍缓解了日常性工作的压力,领着几个人员根据公司管理的要求做了几个内部管理提升的项目,得到了秦总的认可。
当然,这并不是我的最终目标,我的理想是要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上更进一步。而王岳就像一座横亘在我面前的大山,挡住了所有的阳光,需要我想办法移开。
这天,西安办事处负责市场开发的冯峰给我打电话,咨询合同条款的事宜。原来我们在西安的一个客户准备终止合作,他正在和对方商谈催缴欠款的事情。
由于西安办事处人员多为刚招聘进来的新人,对业务并不是特别熟练,很多时候都是凭感觉做事,而北京的本部人员多反感于王岳的独断专行和动不动向秦总打小报告职责本部工作的风格,普遍对西安办事处的事务采取不闻不理的态度,造成业务执行中留下了诸多的漏洞,潜在隐患重重。
冯峰打电话问我的意见,我指导他仔细查询双方合同中关于双方终止合作时的责权利分割,据理力争。
他忽然问道:“李经理,除了合同条款以外,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追讨欠款?”
我微微一笑道:“这个就要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处理了。概括起来时候就是要抓住对方的软肋不放。比方说我们在西安当地的发运已经完全占据了主导地位,这家客户可能是因为眼下的市场不景气,暂时终止了和我们的合作。但是未来一旦市场好转,对方仍然会求着我们。所以,除非极特殊情况,对方不会欠款不还。你一定要点明这一点,明确告诉对方如果逾期不还钱,双方后面的合作恐怕都成问题。”
他声音微弱地说道:“如果对方已经陷入绝境,无法再翻身了呢?”
我心里一惊,追问道:“什么意思?他们破产了?”
冯峰吞吞吐吐地说:“差不多了。”
原来,这家民营公司的老板近几年来为了迅速扩大规模,频繁使用担保抵押和资金杠杆,现金流一直很紧张。这家公司的主营业务是果汁出口,长期面临着买方延迟付款的压力。加上年内其担保的另两家房地产公司破产,导致其承担了连带责任,资金链断裂,很可能面临破产。当地政府已经介入其中,正式托管。
我听了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王岳惹上麻烦了。她一直以来通过给客户提供优惠资金政策来扩大市场份额,尤其是将公司针对资质不佳的小公司提出的预付款政策擅自改为后付款。这项政策在市场高速滚动发展时期是开疆拓土的利器,但是一旦遇到市场低迷期,就会面临巨大的风险。
如今,国外市场的经济衰退陷入常态,高端消费能力大大降低。国内市场随着国家大力整治公款消费,果汁除了日常饮料的很多其他终端产品如红酒等,已经彻底进入了市场低迷期。加之受到国外物美价廉的进口红酒的冲击,国内众多高端酒企业一改往日高高在上的姿态,开始主动降价进攻中低端市场。
这些来自终端的压力无一例外传导给了生产商和贸易商,带来了巨大的产销和资金困境。
冯峰显然没有经历过这种阵势,已经慌了手脚。而王岳即使知道了这件事情,恐怕也未必会马上上报,因为她知道一旦追究责任自己必定难辞其咎。
大家都在抱着最后的希望,政府能通过重组或者拍卖的方式尽快替该企业偿还贷款。
而目前,只要问题没有暴露出来,大家就装作什么时期都没有发生过。
我象征性地安慰他道:“事已至此,你着急也没用。不如天天去人家厂里面蹲着,随时根据情况见机行事,总比在家里坐以待毙强。”
他无可奈何地说道:“也只能如此了。”
挂了电话,我初步估算了一下,对方欠我们账款在三百万左右,这笔账款在整个公司业务中比重并不大,然而单纯数额也不小,是个烫手的山芋。
国有企业里的领导人,纵使业务能力再突出,功绩再宏伟,只要被应收账款沾上就难免不受拖累。很多国企的负责人退休多年,在该企业被审计出历史遗留的应收账款问题,仍要被揪出来限期解决。
所以,才会出现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我们集团麾下的一家机器设备生产公司,由于行业内普遍执行压款政策,回收应收账款风险较大,花总宁可看着大好的市场行情而不顾,将设备常年闲置在那里不产生任何效益。
这就是风险和效益评估后权衡的结果。
这一项应收账款的失误就可能抹杀王岳一年在西安办事处的所有功绩,将她彻底击垮。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心里竟有了复仇的快感。如何将这个信息隐秘而谨慎地传播出去,又能将我置身事外,假别人之手将王岳狠狠地钉在耻辱柱上,这是个绝对的技术活。这个人和王岳之间必须有矛盾冲突,且需要够一定级别,在秦总那里说话有分量。最关键的是,他要能够主动跳入这条线索中,并坚持追踪下去。
思来想去,刘总监瘦削尖酸的嘴脸进入了我的脑海。他担任市场总监近两年了,并没有过多的业绩,完全是凭了和秦总的私交和信任。同时,西安办事处由于特殊的市场地位,在公司的整个业务中占据了重要的战略地位。如今被秦总授权王岳后分封管理,他没有任何的插手的权利,这也就意味着他无法从这里捞到任何的好处。所以虽然面子上他和王岳和和气气,但以他小肚鸡肠的个性,必然对王岳怀恨在心。况且,当年他靠着在我的吉生项目上投机取巧,通过巧妙的善后处理,赢得了秦总的认可。如今一旦让他发现西安办事处有了新的乱子,他还不兴奋地马上冲过去显示自己的过人之处?
主意已定,只待合适的机会将消息透露给他。
在年底公司的聚餐上,张纯和刘总监两个老同学坐在一张桌子上叙旧。我端着酒杯过去给两个人敬酒,说:“两位哥哥姐姐,过去沛文年轻莽撞,闯了不少祸。有劳二位对沛文的悉心关照和指导,这才化险为夷。今年又过去了,沛文与两位的接触中学到了更多做事的方法和道理,在这里敬两位领导,也是哥哥姐姐一杯酒,感谢两位一直以来对沛文的厚爱。”
张纯喝得面若桃花,笑道:“小李这个孩子真的是不错,老实听话,踏实肯干。老刘,以后多照顾他一点,他就是我的儿子。”
我苦笑道:“姐姐,你四十多岁,我三十多岁,你叫我儿子是不是有点委屈我,更把自己给叫老了?”
刘总监笑呵呵地指着我道:“你其实挺傻的,没什么心眼。”
我心说这就对了,谁会对一个傻子提防呢?咧开嘴傻笑道:“刘哥,您说的太对了。我这个人是对事不对人,只希望能把事情做好。希望我傻人有傻福,以后能得到您更多的关照。”
敬完酒,我趁机坐在了刘总监身旁聊天。晚上十点后,聚会渐渐散去。我忽然拉着刘总监的胳膊说:“刘大哥,一年了,今天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我们再找个地方好好坐坐怎么样?”
刘总监醉眼朦胧道:“不行了,再不回家,你嫂子该生气了。”
我死死地拽着他的胳膊,生怕他挣脱,故意大呼小叫道:“您是总监,谁敢跟您生气?我有一肚子话必须要跟您说,您要是不方便,我替您和嫂子请假。”
他无可奈何地说:“好好好,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
我们出门打了个车,找了一家饭店,我要了点小菜和几瓶啤酒。
我开了啤酒,和他天南海北地胡聊,趁机又喝了不少啤酒。待到时机成熟,我故意装得酩酊大醉,故作神秘地对刘总监说:“刘哥,您对过去一年的中国经济怎么看?”
他又摆出了学究的姿态,侃侃而谈道:“有银行界的人做过调查,二零一三年倒闭的企业数量是过去十年的总和。现在的中国实业企业就是在给银行打工。中国经济转型的阵痛很大啊。”
我故意赞道:“您说的太有道理了。我觉得现在很多中小型企业都暗含危机。西安地区的果汁生产和贸易公司尤其如此。”
他闭着眼睛,微笑道:“何以见得啊?”
我低声道:“跟您透露个消息,我以前在西安做市场时认识个果汁贸易商。他告诉我现在很多果汁生产出口商资金链绷得很紧,随时有破产的危险。我查了下咱公司的应收账款情况,有好几家客户都欠款不少,这个风险很大啊。这事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不过恐怕过一阵子秦总也该知道了。”
刘总监睁眼问道:“哪家客户?”
我也不看他,自顾自说道:“现在大部分小客户我看都有风险。”
刘总监瞪大了眼睛,追问道:“这些客户不是预付款吗?”
我眯着眼睛,故意醉眼朦胧道:“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公司为了抢占市场而给出的优惠政策吧。”
刘总监眼睛里闪出了光芒,吩咐道:“你明天把应收账款的表格给我打出来送过去。”
我见他已经开始起了疑心,随后就会顺藤摸瓜地找到桃源公司头上,便故意起身道:“刘哥,喝多了,去解放一下膀胱,”脚底却故意一滑,诈装摔了个跟头,紧接着两条腿在地上四处乱蹬,却就是无法起身。
刘总监过来扶起我道:“喝不了那么多酒就别喝了。我看时间也不早了,你去完厕所我们就撤吧。”
我依然不依不饶地说:“不行,刘哥,兄弟我还有好多知心话要和你说。”
刘总监迫不及待地说:“有事明天再说。都这么晚了,你嫂子也该催着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