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晚饭吃得还算顺利，原本紧张混杂着焦虑的情绪有了暂时的缓解。然而，我深知，只有见到实实在在的成效，众人的精神才能重新恢复。当务之急，就是尽快减少亏损，提升信心。
瘸拐李私下也曾对我透露，王正在饭后说过“能全身而退就不错了”的消极言论。
我丝毫不敢迟疑，赶紧给张大磊打电话。张大磊一听我的意思就马上否决：“咱们公司在吉生的项目上不挣钱，肯定持续不了多久。我把石家庄的客户介绍给你，回头你因为项目停止直接撂挑子撤退了，这不是让我失信于人吗？”
我恶狠狠地说：“你别他~娘的老打自己的小算盘，这次你必须给老子帮忙。我们的设备技术处于市场的领先水平，服务能力又不差，怎么就不能分点货？”
张大磊无奈地说：“大哥，人家厂家都有自己成熟的物流服务商，年初的物流招投标采购都结束了，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把货分给我们？”
我不管不顾地说：“上次在石家庄，我们拿货的价格也不高。这么低的价格，这厂里就敢保证所有的车队能随时待命？依我看，目前中国的食品生产企业和吉生集团都一个德行，只想着花小钱办大事，但肯定会有运能缺口，我们正好可以补上这个缺口。”
张大磊颇为赞许道：“呦呵，行啊。几天不见，你小子开始入门了啊！”
我笑道：“这些食品生产企业大同小异，打的都是物流成本的主意，嘴里面说得好听，什么高品质，高营养，其实都在拼成本。中国的消费水平远没有达到可以享受高品质的阶段。只要东西没坏，口感差不离就行了，谁还顾得上讲营养和新鲜程度？”
他话锋一转，道：“就算你知道了又如何？我劝你也不能抱有太大的希望。既然人家已经通过招标确定了物流商，轻易是不会更改的。顶多会把临时增加的货物不经过当地的配货站，直接分给我们。”
我一拍大腿，说：“这就成！蚂蚱腿也是肉，蟑螂爪也是骨头，有总比没有强啊！”
为了在回程中争取到吉生的原材料采购货源，我冥思苦想对策。虽然从单纯的业务角度，杜国华是吉生集团的产成品物流经理，并不分管采购物流，但他毕竟曾在吉生的采购部门浸淫多年，人脉应该很熟。通过这段时间的合作，我和杜国华不论是工作还是私人感情上，都还算投缘。尤其是我们的有效运力保证和尽职尽责的物流调度支撑为他的日常物流发运组织工作分担了很多的压力。我相信在双方沟通良好的情况下，他应该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我足够的支持。
于是，我决定祭出感情牌，争取杜国华的协助。
这天晚上，我单独约了杜国华吃饭。一见他，我就唉声叹气，连说最近压力大，总失眠，要和他好好喝一次酒，放松一下神经。
席间，我直截了当地说道：“杜经理，兄弟有难，需要你拔刀相助！”
杜国华坦然道：“咱哥俩的交情不必多说。我能帮你什么忙？”
我愁眉苦脸地说：“眼看着项目天天亏损，我的压力山大啊！”
他宽慰我道：“困难是暂时的嘛！我们双方领导都有这个决心，要开创冷链物流的新模式。只要我们在不远的将来建立起以铁路干线运输为主，冷库存储为中转节点，辅以公路短途配送，就一定能实现成本和质量的最优效果。”
我苦笑道：“杜经理，万里长城总要迈出第一步吧？如果这个项目总是亏损，我作为项目负责人，怎么向公司的领导交代啊？”
杜国华认真地说：“秦总不是和袁总达成了共识，暂时可以不考虑盈利吗？”
我无可奈何地说：“你们民营企业每年都有预算指标，我们也如此。秦总高瞻远瞩，肯定愿意为了长远的战略目标进行尝试和投资，但我不能不站在公司业绩的角度，时刻关注这个项目的盈亏。我们每天都在扔钱，这些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我李沛文个人的，都是我们公司的同事辛辛苦苦工作挣来的，我得想办法尽量不亏或者少亏啊！”
他点点头，说：“我明白你的苦衷，你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我大喜，心说，这世上就没有撬不开的嘴，方式和方法最关键。生扳硬撬显然不能总奏效，老子这次好歹还是靠苦情戏生生地挤出了一条缝。
我试探性地问道：“你们集团的原材料采购货源一般都在哪些区域？有没有和我们产品发运的终端重合的？是不是可以让我们在这边发运过去的车在回程直接拉你们的原材料？”
他皱眉道：“我们集团的采购有专门的考核指标和送货要求，采购系统的物流和销售系统的物流也各自独立，这恐怕很难办！”
我像只看到食物的猎狗一样，丝毫不敢放松精神，穷追猛打地问道：“你在采购部有那么多的熟人，方不方便帮我们问一下？毕竟，我们的服务能力只能比现有的运输水平高，价格上也肯定不会高于既有价格。何况，这对我们双方深入开展合作也是个好事情嘛。”
他点点头，说：“这对双方来讲确实是个好事情，我可以去问问。”
后来的几天有喜有忧。喜的是张大磊的客户同意了给我们货源，价格比在当地配货站拿到的要高，不好的消息则是，杜国华虽然转达了吉生同意将原材料采购货源委托给我们进行回程运输，但其货源并不稳定，不能保证随时供货。
又是一只“蚂蚱腿”，但聊胜于无。
为了能确保其余线路借鉴石家庄的成功模式，我对驻扎在外的年轻人进行了培训，让他们通过当地的配货站，顺藤摸瓜地筛选出当地食品企业的名单，通过网络、电话甚至是当门拜访的方式筛选企业的需求信息。同时，在我们公司既有其他业务的合作汽运商那里寻求帮助，借助当地的合作汽运商寻找货源。
以我的理解，公司不会无限制地给这些年轻人机会，如果负责组织回程货源的一众年轻人迟迟没有成果，那么公司一定会有所行动——秦总绝不会将如此众多的人力成本花在没有成效的事情上。
而这些年轻人显然并没有意识到机会的重要性，不仅没有成绩，很多人甚至假公济私，在当地游山玩水。这些都是瘸拐李告诉我的，他在与各方组织回货的驻扎人员联系操作事宜时，不止一次听到了旅游景点的导游声音。
项目盈利困难，年轻人又不务正业，我在焦急的心情中不可避免地有时候对他们发火，而众人干脆对我的怒火给予了同样的反抗。他们的级别虽然比我低，也理论上归我领导，但决定他们前途的人是其职能部门的直接上司，我拿他们也毫无办法。
不出我所料，在眼见组织回货工作没有收获的情况下，秦总果断地召回了所有人。如此一来，除了石家庄和陕西地区外，其余卸货地点的回程货源组织工作，不得不完全依靠林致文的力量。
无奈之下，我只能再想办法。杜国华又给了我一条到山东的原材料采购线路，这让我又多了一丝希望。然而，等车到了山东以后，吉生的采购计划却迟迟没有下达，一喜一忧之间又让我如芒在背。
如此反复中，我的情绪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不知不觉，我开始变得神神叨叨起来，只要有了回程的货源，我就兴高采烈，甚至是手舞足蹈，而一天没有货源，我就开始神经兮兮，坐立不安。
每天几万元的亏损让我心急如焚，仿佛坐在徐徐蒸腾的火焰上，身上的皮肤被烤得片片脱落，发出“嗞嗞”的声响，冒出阵阵刺鼻的青烟。
这天晚上，我梦见了林致文的车在山东停靠了整整一个月，却仍然没有等到杜国华承诺给我的采购货源。我用哀求的语气对杜国华道：“杜经理，帮帮忙，给点回程的货吧！”
说完这话，我忽然大吃一惊：一个月没有拿到回程货源，空车白白停靠在那里，这要亏掉多少钱？这一惊让我从梦中醒了过来。
第二天一大早，和我同住酒店一个标准间的瘸拐李说：“沛文，你昨天晚上说梦话了，内容都是让吉生配货的事情，你知道吗？”
我无奈地点点头，说：“知道，后来，我自己也被惊醒了。”
瘸拐李感慨地说：“你真的是太不容易了。为了这个项目，我看你就快被逼疯了。”
转眼又是一周，时间进入到六月，天气也一天天地热了起来。瘸拐李对我反映，大家认为目前的条件比较艰苦，尤其是从宾馆到冷库的距离太远，单程步行要半小时，希望能人手配辆自行车。
我心说，目前项目严重亏损，我实在不好意思张口和公司要钱。但既然出门在外，我就是他们的主心骨，他们有困难，我必须尽力解决。
我厚着脸皮将买自行车的申请报给公司，并很快就获得了同意。我们买了三辆自行车。瘸拐李又趁着吉生发货到郑州的机会，让司机把他在郑州驻扎时用过的电动车捎了过来。
如此以来，鸟枪换炮，虽然不比林致文一伙人的机动车来得爽快，倒也省了不少的力气。
每天上下班的沿途是我一天中唯一快乐的时光。在两侧树木林立、车辆不甚拥挤的宽阔大路上，空气中飘着清新的树叶香味，阳光里弥漫着穿透一切忧郁的活力。
我们常常在马路上加速蹬车比赛，风驰电掣地疾行。只有在此时此刻，我才会感觉自己承担许久的压力得到了些许的释放，身体中埋没已久的激~情在缓慢地苏醒。
然而，这种快乐却是稍纵即逝，只要一进入办公室，我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一种焦虑和恐慌中，常常是一有林致文车队的人来找我，我就变得神经紧张。遇到突发事件，我的第一反应不是积极地解决问题，而是忍不住地习惯性摇头和唉声叹气。晚上，瘸拐李喜欢骑着电动车，和众人去鱼城的闹市游玩，放松心情。而我则选择在办公室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电脑前发呆，或者在黑暗中焦虑地来回踱步，冥思苦想，徒劳无获地想要得到扭亏为盈的良策。
这与先前活泼好动的我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让我常常怀疑自己有了抑郁症的前兆。
饮食习惯是我们遇到的另一个问题。大家多来自鱼米之乡，主食以米饭为主。吉生集团坐落在山西，几乎顿顿都是馒头，加之餐餐青菜和萝卜，一、两天没有异样，时间久了，人人嘴里反酸，吃得不甚习惯。
这天，小曾找到我，说自己房间的马桶坏了，一阵阵地往上反味。我心里也没有太多在意，习惯性地通报给了宾馆的客房主管，让她尽快找人修理。
过了几天，瘸拐李让我赶紧解决小曾房间的马桶问题，并透露小曾已经因为这件事情而私下对我有了意见。
我颇为诧异地说：“之前已经报给宾馆的客房主管了，我大不了再催一下，他年纪轻轻的，犯不着这么娇贵吧？”
瘸拐李认真地说：“沛文，你现在是大家的头，除了要思考工作上面的事情，更得多替大家的生活着想。你觉得是小事情，人家觉得是大问题。如今，大家出门在外，方方面面的事情多了，你都要照顾到。人家既然把问题反馈给你，你就要认真对待。如果连这点小事情都解决不了，大家怎么能信任你？不信任你，又怎么会协助你做好工作呢？”
我恍然大悟，连连道：“我马上给宾馆的客服经理打电话，今天务必让他们把小曾房间的马桶修好。”
非常时期，非常地点，连区区的马桶也成了大问题，这是我从未考虑到的，但却是切实存在的。它意味着信任、尊重、细致和关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