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早已覆盖我的足迹，
远方的炊烟摇曳温暖的召唤。
风儿无法吹断我回望的视线，
家园好像永远征途漫漫……”
一曲《家园》，将异乡人背井离乡的心酸和无奈抒发得淋漓尽致。
我叫李沛文，二十五岁研究生毕业后，到一家国有企业上班。在经历了初期对总部机关生活的不适应以及惨被下放分公司的种种无奈与挣扎后，二十九岁那年，我终于走上了职业生涯的正轨，在总部机关的新产品开发部站稳了脚跟，并凭借努力获得了领导的赏识。不过，眼见部门整体迁往北京的现实，我也不得不面临着自己职业生涯的重新规划。
与此同时，我的感情经历也不是很顺利。在经历了校园爱情的浪漫和工作恋曲的美妙后，我的婚姻归宿却始终在冰冷的现实面前被撕~扯得支离破碎，无处安放。房子和家庭，成为我心头始终挥之不去的压力和阴影。
面对理想与现实之间激烈的纠缠与斗争，有几个人可以从容面对，理智分析，正确抉择？又有几个人可以在无怨无悔地选择后，心无旁骛地坚守到最后？
生活不是简单的加减法和二选一。上帝在豪爽地给予众生享受快乐的权利的同时，必将无情地剥夺凡人远离痛苦的本能。我们深陷其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纠结中摇摆，在彷徨中徘徊，直至终老。
我不知道当下的抉择对将来的影响，唯有凭着一往无前的勇气，义无反顾地按照自己的内心方向，继续在人生的道路上不断前行，奔跑……
~~~
我推开了秦部长办公室的门，正迎上他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那眼里有对下属的欣赏和器重，也有对朋友的理解和默契。
他笑了笑，说：“小李，新产品开发部将要整体迁往北京、并独立成为一家分公司的消息，想必你也知道了。怎么样，谈谈你个人的想法？”
我极力地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反问道：“领导，自从我进入志化集团以来，虽然工作的时间不长，但也经历了多次的岗位变动。作为一名年轻的员工，多经历些不同的环境，对于自身的成长是有利无弊的。根据集团的发展需要，不断地调整自己，适应外部环境的变化，更是我责无旁贷的义务。不过，这次去北京事关重大，希望领导能具体地讲讲对我去北京以后的工作安排和规划。”
秦部长点点头，说：“小李，我对你前一段时间的工作表现非常满意，也希望这次去北京后你能够加快成长，在不远的将来承担更为重要的工作。你和林栋前期开发市场的效果显著，配合也很默契，我准备让你们俩继续深入地开发市场，扩大新公司的市场份额。按照我的构想，明、后年，我们新成立公司的业务将超常规地迅猛发展，对年轻人而言，机会良多。至于薪酬待遇嘛，你的基础年薪暂定为十万元，外加业务考核奖金。”
说完这话，秦部长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等待我的反馈。
我心里面快速地转着念头：能和林栋在一起工作，耳濡目染他的为人处世技巧及工作方法，对我的个人成长是大有益处的；开发市场、与人沟通的主要工作内容，也是我的兴趣所在。如果真的如秦部长所言，新成立的公司要继续深入地开发市场，那对我而言是再合适不过了。而秦部长即将成为新公司的老总，以他对我的欣赏和栽培，我的个人前途无疑会有更大的发展机会。至于对个人的薪酬待遇，我则有着一种近乎于幼稚的偏执——尽管被高昂的房价压得喘不过气来，但我一直坚信，在经历了足够的工作积累后，我的薪水届时会水到渠成地呈现出爆发式的增长。眼下我还处于积累阶段，钱财于我而言够用就行。
如今，古大姐、燕老大和林栋等几个骨干领导都已经同意去北京，此时我如果不去，无异于自断了在部门内部的前途，之前的隐忍蛰伏都将前功尽弃。而且，我也委实没有信心能保证自己离开了新产品开发部以后，花总还会大发善心地在志化集团的总部机关部门里重新给我分配一个有前途的职位。
我输得起吗？我已经快三十岁了，职业生涯的前期磕磕绊绊，毫无建树。我不可能再重新来过。
一想到个人前程，我的雄心壮志又重新燃起——北漂又如何？就算把我外派到非洲，只要有前途，老子照样去。
我抬头望向秦部长，他也在看着我。我语气坚定地说：“我是领导您一手带出来的，领导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秦部长满意地笑了笑，不再多言。
尽管新产品开发部内部的成员各有各的心思，但最终全体奔赴北京。
我回家将自己在单位的面谈内容和最终决定告诉了父母。父母尽管心里不舍，但均表现出了支持的态度。尤其是对我溺爱有加的母亲，也不再坚持让我留守咸城，只是让我答应她，每逢节假日必须要回家。
我无奈地说：“妈，你儿子是去干事业，又不是去串亲戚。咸城离北京虽然不远，却也不近，我如果这么个跑法，还不累死啊？”
老太太却不无幽默地说：“有孝心，天涯也咫尺；没孝心，咫尺也天涯。”
剩下要做的事情就是和那个新认识的姑娘告别了。我心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自己满意的，如今却又要眼睁睁地看着她“肥水流外人田”了。
我如实地告诉了她自己的决定。她沉默了半晌，忽然幽怨地说：“你这样的人就不应该找对象，误人误己。”也不待我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我张大了嘴沉默半晌，最后只能咽下一口唾沫，将这份遗憾生生地压进肚里。
“唉，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上哪再去找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啊！”我在心里暗骂自己不爱美人爱江山，可这江山到底在哪里，我自己也不清楚。
一周后，我们就集体迁往北京。出了北京火车站的出站口，看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我不禁乡愁更浓。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偶尔来北京出差的过客，从此以后，我将长期地驻扎在北京，正式成为北漂的一员。想到以往每次逃离北京时的那种窃喜和轻松，此刻不自觉地有了乌云压顶的沉重。
秦部长出差在外，古大姐就是我们的内部大掌柜。她领着众人来到了新的办公地址。大门前“志化集团北京货运代理分公司”的招牌已经挂好。
我们一进新办公室，只见崭新的家具和办公用品一应俱全。随之而来的却是刚装修完毕却未及散去、刺鼻的甲醛味道，呛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燕老大大声地嚷嚷道：“这他娘的怎么这么大味道？这层楼不是早就买了吗？怎么才装修？刚装修完哪能立即入住？这是要出人命的。”
古大姐无奈地笑笑，招呼着大家在各自的座位坐了，开始工作。尽管所有办公室的窗户大开，但每个人仍能感觉到刺鼻的味道，连带着眼部酸涩，脸部热辣——身体已经敏锐地感受到了刺激并给出了强烈的反应。
我和林栋溜出了办公室，在楼下的马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穿梭而过，忙碌而拥挤。
我问他：“总部领导怎么想的？这样装修完却没验收合格的办公室就敢让我们入驻办公？还拿不拿我们当人看了？”
他无奈地笑道：“我听说大股东单位给了花总很大的压力，要他把志化集团的总部搬到北京来。花总买这层楼很久了，却一直没有装修，大概也是缓兵之计，做做样子。可如今，大股东单位的老总换人了，又对花总重提将志化集团总部搬到北京的事情。花总为了自己的乌纱帽，不敢过于违背新领导的意思，适逢秦部长要求将部门迁入北京，正好就安排我们搬进来了。”
我愤愤不平地说：“原来我们是政治利益的牺牲品。”
他点了根烟，深深地吸着，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派遣掉心中的郁闷和不满。
我问他：“林哥，我们以后就这样在北京混了？”
林栋苦涩地笑笑，说：“不这样又能怎样？”
我大着胆子问他：“凭你做市场的能力，到哪里还不能谋得一席之位？”
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兄弟，老哥我虽然自信在市场上有一席之地，可毕竟也是四十几岁的人了，上有老，下有小，除非有绝好的机会让我下定了决心想离开这个体系，否则，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呆着吧。”
我疑惑地看着他，问道：“这个体系有什么好？处处讲关系，挣钱又不多，连你都这么留恋？”
他摇头笑了，只是笑得更加无奈，连嘴都张不开似的，只微微咧了咧，缓缓道：“在这个体系里呆的时间久了，人是会习惯和变得麻木的。”
正说着，古大姐的电话来了。她开口就理直气壮地质问道：“李沛文，你在哪里？以为来北京是旅游的吗？我这边有项工作要交给你，马上办！”
我听着这个强势惯了的婆娘那毋庸置疑的声音和语气，不禁心生不满，挂掉电话后，问林栋：“怎么现在叫人干活儿都跟催命一样？”
林栋起身掐了烟，拍拍我，道：“走吧。”
快到中午的时候，一个久未露面的熟悉身影闪到了我的面前。我抬头一看，竟然是曾经与我一起被贬至泉城分公司的王正。
王正从泉城分公司解脱了。
我热情地笑道：“怎么样？回来了？”
他故作轻松地说：“嗯，回来了。”脸上却写满了疲惫和沧桑。
我问道：“被分到这里了？具体做什么？”
他谨慎地说：“还没有通知，暂时待命。”
我看他举止慌张的样子，竟然没有了当初在总部机关时的沉稳和从容，显得敏感而拘谨。基层呆得久了，连人的信心都磨没了。
人穷志短啊！
我招呼他坐了，简单地聊了下双方分开后的情况。自从我离开后，王正又辗转在泉城分公司的各个工种车间轮岗了好久，期间因为失误还被泉城分公司点名批评过。
我们都不再是单纯好胜的青年，不再相信凭借一己之力就可以在志化集团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在经历了风雨的洗礼后，面对国有企业纷繁复杂的利益格局，我们都变得小心寡言，保守谨慎。
由于新公司没有食堂，中午，我们在周边随便挑了个馆子胡乱吃了，此后一连数日皆是如此。不过，似乎附近这一带的湖南人居多，饭菜风味以湘菜为主，口味酸辣。乍一吃尚可，连吃数日，不觉人人都火往上蹿，林栋更是犯了肠胃炎。
在连住了几天宾馆后，我们终于各自找到了住宿地点。按照每月人均一千元的住房补助标准，几个人在单位附近合伙租了房子。我和王正及林栋共同租了间两居室，大概六十几平米，房龄在三十年以上，处处显得破旧不堪。饶是如此，我们仍在单位房租补助之外每月额外添加了六百元钱，才算是凑足了租房费，勉强有了落脚之地。
房子虽然简陋，但好歹算是有了安身之处。三个人忙着打扫房间，又集体到超市购置了锅碗瓢盆，并在当晚就兴致勃勃地开伙做饭。一桌家常饭菜入口，人的精神状态立马变得不再失落和孤独，几个人有说有笑地玩起了扑克，权当是寂寞生活的调剂。
燕老大和其他几个操作人员也陆续找到了住的地方。
古大姐则更是破釜沉舟，租了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举家都迁到了北京。
这天晚上，燕老大带着手下弟兄来我们的住所串门，众人其乐融融地吃了顿大锅饭。
饭后，大家围坐着聊天。燕老大抽着烟，有些忧虑地说：“我和老林都是有孩子的人，新办公室的装修污染重点儿就凑合着闻吧。你们这些半大的小伙子，还没有娶老婆生娃，让这装修验收不合格的办公室一熏，我看你们将来生小孩都成问题。”
众小的顿时面面相觑，各怀心事。
林栋笑着说：“燕大爷，你可别把你这些侄子吓坏了，大家多注意点儿，空闲时多出去透透气，应该没事的。”
燕老大撇着嘴说：“空闲？你看看小古天天把这些人摆布得鸡飞狗跳的，哪有闲着的时候？”
我问道：“古大姐当真把全家都搬过来了？她够有毅力的啊。”
燕老大神秘地笑了，说：“你懂什么？她早就有了秦部长的许诺，来北京后就会被官升一级，待遇自然也水涨船高。不信你就等着看吧。”
古大姐目前已经是新成立公司部门经理的级别，再升职就只能当高管了。可是，志化集团的制度明确规定，分子公司高管的任命需要经过集团上层领导的集体决议通过后方可。
我想起新型运输产品在烟台试运行时，花总在牌桌上隐晦却明白无误地断了古大姐的升职愿望，对燕老大的话不禁半信半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