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亦瑶冷笑：“也是啊，从前她还会和臣妾争辩几句，如今越发不把这些口舌之争放在眼里，她有她更大的抱负呢。”她说这句话时径直站到了我面前，“娘娘，臣妾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愿望，但至少眼下，臣妾不愿和您争任何东西，臣妾只希望您能稳稳地坐在这张凤椅上，臣妾容不下其他任何人来染指中宫。”
我道：“那就忍耐吧，不能明刀明枪的厮杀，那么保护自己之余，就是忍耐。你要知道……她父亲毕竟是老了。”
那一日后萧亦瑶也不再与常云倩发生什么正面冲突，而常氏更是规规矩矩做着一个皇贵妃该做的所有事，也不如旧年那样克扣宫里的用度，潋滟宫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无一处可叫人挑毛病的地方，就连太后也私下对我说：“她在皇帝身边远比你久，她怎么会不了解皇帝，她最知道你家皇帝不是无情之人。”
是啊，她若越来越好，寰宇说不定就不忍心杀她，可那一天他又对我说过，绝不留常氏性命。面对太后我只能装傻敷衍，心里则明白，她如今不过是困兽之斗。
转眼便是元宵，因皇贵妃操办得隆重奢华，宫里从早晨开始就十分热闹，我的坤宁宫里也不乏往来请安觐见的妃嫔命妇们，一早起来就不曾清净过，将近晌午太后那里传话，让各宫都去寿宁宫用午膳，我正回寝殿更衣时，金儿送来消息，却是宛妃回宫了。
“宛妃娘娘眼下正在寿宁宫，据说气色挺好的，太后很高兴，说即日起就随太后住在寿宁宫，暂时不回暗香疏影去了。”金儿一一叙述着，又道，“是今早突然说要进宫的，也不曾请旨，直到了宫门前才请旨，皇上就答应了。”
我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袭明黄色的凤袍，自下而上手绣五彩斑斓的凤凰，凤头昂扬直上，身后绚烂的翅膀和尾羽大气地展开在裙身直上，裙摆若隐若现祥云图案，我轻盈地一转身，凤凰便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宫女们都啧啧赞叹，莲衣上来为我最后簪一支翡翠在发髻后，笑盈盈道：“娘娘今日实在华贵雍容，针线房果然是花功夫了。”
“针线房憋屈了一整年不得施展，如今皇贵妃流水般地给她们花银子让各宫裁制新衣裳，他们能不花功夫么。”我并不见得有多喜欢，回眸见衣架上还挂着一套夜里要穿的礼服，比我此刻身上的更华丽更隆重，而这一切都是皇贵妃口中所说，用她经年积蓄换来的。
金儿在一旁说：“奴婢去瞧过皇贵妃娘娘的行头了，穿得也是黄色，自然要深暗一些，不敢和娘娘的明黄比肩，身上也没有绣凤凰，只是百蝶穿花的寻常式样。”
莲衣嗔笑她：“你如今越发机灵了。”想起一事便吩咐她，“快去替三公主换衣裳，就要往寿宁宫去了，别叫太后等着。”
我这边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莫名就觉得不舒服，总觉得穿着一身衣裳去赴宴，吃的饭也不能消化，便脱下披帛塞给莲衣：“拿我自己的衣裳来，这些衣裳……仔细包起来，我的皇兄不是要有新皇后了么，送给她去。”
莲衣知道这种事没什么可劝的，麻利地叫宫女来为我脱下衣裳，选了我年前自己着针线房新制的礼服穿上，虽然不及常氏所赠的华丽，可穿上身就是觉得舒服，一时心情大好，不久美咲也穿戴齐整来了，母女俩便往寿宁宫去。
按说太后本是不喜热闹的人，今天原也没说午膳在寿宁宫用，突然这样安排，似乎和宛妃回宫多少有些关系。我带着美咲到坤宁宫时，眼中所见各宫都是穿着针线房赶在元宵前新作的衣裳，即便是位份低微的妃嫔，身上也是金银线绣制的衣裳，好不华丽。
莲衣在我身边轻声说：“皇贵妃娘娘这一次好大的手笔。”
我笑而不语，待入殿内，一众人向我行礼，我带着美咲朝太后行过礼，她便撒欢腻去了祖母的怀抱，待我落座，众妃及宗室命妇们方起身，我瞧见林宛梅，半个月不见，她虽更清减了些，气色精神倒也不错，脸上如旧温婉文静，倒不见期期艾艾之色。
“臣妾想着娘娘就要随皇上南巡，臣妾还是回宫来，多少有些事能帮着皇贵妃和荣妃娘娘，何况皇上和您都不在宫里，怕太后寂寞，臣妾更该回来侍奉，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休息好了。”她微笑着说这些话，全然看不出是一个才失去儿子，甚至要闹过上吊寻死的人，她在颈上缠了一尾狐裘，华贵典雅地遮盖了自缢留下的伤痕，袁卓已曾对我说过，自缢勒出的淤痕要很久才会散尽。
太后那里悠悠笑一声，“这样好，才是团聚了。”
坐下却有一位宗室命妇不识趣地说：“说起团聚，逸亲王何必这么急地离京，还把大皇子也带走了，怎么也不急着在元宵前吧。”
冯昭仪忙接嘴：“朝廷的事还论什么过节不过节，一切都是为了百姓嘛。至于咱们大皇子，如今也是个郡王了，跟着叔父远行学本事，也是皇上的器重，元宵年年都过，学本事可等不得。”忙又笑盈盈奉承常云倩，“大皇子真是越来越得到皇上器重，也越来越像皇上了。”
荣妃冷幽幽笑一声：“冯昭仪见过皇上小时候？”
冯氏冷了脸，一旁常氏却不以为意，也不理会萧亦瑶的揶揄，只对宛妃道：“妹妹如今身子大好了，本宫很高兴，你素来最稳重能干，荣妃妹妹虽也好，到底膝下三个孩子要照顾，所以往后许多事，还要妹妹多帮着些。”
林宛梅温温和和地离座福一福身子：“臣妾遵旨，还请娘娘多多指教。”
我懒得听这些客套的话，可座下萧氏却十分敏感，朝我递过眼色来，显然意指之前提过常家林家走得近的事儿，我再去看林氏，她宁静地坐在那里，或与身边人说笑应付，不喜不怒宠辱不惊，她的涵养还是那么好，但到底是涵养还是演技，便不得而知了。
这一日到夜宴时众人才一起见了皇帝，寰宇对林氏依旧淡淡的，只是寻常嘱咐了几句，就再也没和她说过话，太后本欲带林氏坐在一侧，但拗不过几个孩子纠缠，林宛梅便与其他妃嫔一同分列而坐，却似巧合一般，紧挨着皇贵妃，整场宴席下来光我不经意地瞥过几眼就看到她在和常氏说话，宴席散后莲衣也对我说：“荣妃娘娘脸上很不好看呢，奴婢瞧见她老瞪着宛妃和皇贵妃。”
本要说更多的话，但外头通报寰宇来了坤宁宫，我一时想起旧年元宵那一晚，禁不住面上红一阵紫一阵，他来时也笑得极暧昧，挽着我的手轻轻晃动：“时间过得真快，感谢老天爷让我们的孩子平安降生，更感谢你，于飞啊，你最辛苦。”
我笑而不语，拉他坐下亲自奉来热水为他洗漱，又伺候更衣时，却不闻他身上的酒气，寰宇轻声说：“朕今晚没喝几杯，那酒壶里都是白水，特地让岳祥准备的。”
我诧异，他拥我入怀笑道：“还有半个月就出游了，朕可怕又犯错叫你辛苦，就算要犯错，到了江南山明水秀人杰地灵之处，朕也不必顾忌了。”
我羞得脖子通红，推开他恼怒：“皇上只会欺负我。”
他欢喜的笑着，心情却似极好的，我猜不出更深的缘故，但总愿意多见他欢喜的时候，他又说宴席上没吃饱，让莲衣做了宵夜来，我陪坐着吃了几口，就听他稍稍认真地说：“今晚的宴会太奢华，她如今做事太极端了，可朕还要再忍一忍。”
想着又幽幽叹：“朕还记得初见她时的模样了，到如今容貌没太多的变化，眼睛已经完全不同了。莫说你不明白，连朕也不知道，到底哪里亏待了她让她一颗心全向着家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