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一日把萧亦瑶吓得不轻，说三皇子抽搐昏迷，连太后都惊动的事，再听寰宇此刻的话，我按捺砰砰直跳的心问：“宛妃她……又故技重施了？小皇子没有病吗？”
“嗯。”寰宇沉沉地哼了一声，闷闷不悦，许久才开口，“这么多年朕对宛妃一直淡淡的，可是太后喜欢她，朕总要看几分母后的颜面。一直以为她为人娴静，近年来却越发工于心计，所以朕方才说的‘她们’里，也有她一个。朕无法爱每一个人，但也努力想要不亏待任何人，如今她都有了孩子，为什么还要算计这一出又一出的，她以为这样做，朕就会留在她身边？那几天朕已经和她挑明了，希望她能改能醒悟，以为她会听，可今晚这又闹什么？如此这般，和常氏又有什么区别，太过分！”
我听得直发愣，“皇上是说……宛妃她……”
“不提了！”他霸道的打断我，紧紧把我拉在他身边，“朕困了。”
他恼怒如斯，我没敢再问，被他搂在怀里一动不动，可脑中一遍遍梳理着他刚才说的话，我知道林宛梅有些心机，却不知道她还如此愚蠢，皇帝都看穿她看透她了，为什么还要用这些毫无意义的手段来纠缠？今晚她是知道我来了涵心殿吗？是想如宴席上皇贵妃夺走我的光芒一样，此刻也要从我身边把皇帝抢走吗？
林宛梅，可你不知道他早就看透了你，你不知道他已经对你失去了信任？为什么……难道宇泰他？
身边寰宇的呼吸渐渐均匀平和，他竟是真的睡了，可我的心一直难以平静，是仅存的一点对孩子的怜惜，让我无法安心，我害怕宇泰是真的病了，害怕因为她的错因为寰宇的怒，铸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世上总有不能实现的愿望，却多的是会应验的担心，天未明岳祥的声音便惊动我的心，不等寰宇醒来我便冲下床，岳祥果然一脸愁绪地见我，更是红着眼睛哽咽：“皇后娘娘，快请皇上起来吧，三皇子殁了。”
“你……说什么？”我怔在原地，脚下没来得及趿软鞋，却丝毫感觉不到地面的冰凉，身子僵硬得不能动弹，只听岳祥又一声声唤我，“娘娘，快请皇上起来吧。”
里头的寰宇也终于听见动静醒来，恼怒地问一声什么事，但似是发现我不在身边，便起身下了床。岳祥忙绕过我跪在皇帝面前，哭着说：“皇上，三皇子殁了，皇上……”
殿内瞬间陷入死亡般的寂静，唯有岳祥苍老的声音在啜泣，他的哭泣未必是真情，但这个时刻他必须落泪。相反，身为父亲的寰宇却毫无反应，只是一双眼睛越来越冷，我亦呆立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
未出世的孩子没了，终究是没见过的，养在身边的孩子就那么没了，不管他的母亲再怎么触怒了寰宇，骨肉毕竟是骨肉，是他嫡亲的血脉，他的痛，我难以想象。
“于飞……替朕更衣。”
我与寰宇同辇前往暗香疏影，天未明，楼宇殿阁还笼罩在沉沉夜色里，抑郁的气氛充盈在皇城的每一个角落，明明除夕在即，辞旧迎新的时候，却是这样一副光景。
我不敢想象待会儿见到林宛梅该如何面对她的悲伤，虽然我也失去过孩子，可又完全不同，毕竟是养在身边的孩子，美咲那一次的九死一生，足以让我想想她的痛苦。
寰宇一直无声坐在我身旁，自那一句要我为他更衣后，再没说什么话，他内心的痛我无法体会，却能想象他恼怒地责怪林宛梅做戏而拒绝去探视病重的儿子后，儿子真的病重不治，小小的生命孤零零离开的痛。
“皇上。”我握紧他的手，素昔温和的手此刻一片冰凉，我想要能温暖他，可我又要如何抚慰他的丧子之痛，这两年的光景，三个未见天日，一个不足周岁，他真的受够了！
“朕该去看母后。”寰宇突然开口，却道，“你坐辇去暗香疏影，朕……去寿宁宫。于飞……朕……”
“臣妾明白了。”我却不忍他再说下去，转过脸就喊停辇，默默目送他下辇，看着他缓缓往寿宁宫的方向去，才又开口，“去暗香疏影。”
车轮滚滚，划破夜的寂静，我深深吸一口气，阔袖之下紧紧握了拳头，那就从这件事开始，一点一点，要让所有人明白，谁才是中宫之主。
到达暗香疏影，得知噩耗的妃嫔们都已聚集，她们看到龙辇之上下来的却只有我一人，都先怔了怔，而后才纷纷跪倒哭泣，为才逝的小皇子哀恸。
常云倩跃众而上，掬一把泪道，“宛妃抱着孩子不肯放手，哭晕了过去才松开，可这会子醒了，又死死的拦着不让任何人动，娘娘……”
她说着便停下了，似哽咽难语，只是抹泪，我却恶心她这些眼泪，恶心她比林宛梅更假的演技。
“皇上惦记太后失孙之痛，先去了寿宁宫，这里的事一应交给本宫处理。”我冷冷的说着，“想必此刻宛妃哀痛欲绝，一时片刻劝说不了，皇贵妃与众姐妹等在外头也不是法子，本宫希望你们先散了，给宛妃多一分清净。”
常云倩讪讪的应：“臣妾明白了，辛苦娘娘，也请您节哀。”
她正要转身，我又道：“皇上另吩咐了本宫一件事，皇贵妃那里不是还有要送去涵心殿的现银吗，皇上要本宫先代他收着，你也不必送来，莲衣自会派人去涟滟宫取。”
“娘娘……”她显然吃了一惊，我却不等她再说什么，绕过她身边，瞧见人群里的华琼婕，便唤她，“静贵嫔，这里不需要许多人在，你去安雅阁照顾项婕妤，不容她和腹中孩子再有什么闪失。”
华琼婕精神一凛，她这一年因我“失势”而沉寂许久，却也是这冗长的一段晦暗日子，更显出她的涵养，至少到这一刻，我仍旧觉得自己不曾看错人，她亦已走出曾经有过的迷茫。
“是。”她利落地应一声，向常氏、冯氏等行了礼，便离了。
她才走，我正要进门，但见荣妃赶来，不及她到面前，便让莲衣去传话，要她回去照顾孩子，这里不需要她，待我独自进去暗香疏影，果然见里里外外跪满了宫女太监，步入寝殿，漆黑之中是林宛梅悲痛幽怨的哭泣，她熄灭了所有灯火，在黑暗中守着她的儿子。
“宛妃。”我唤了她一声，哭泣随即戛然而止，我听见细微的衣衫摩擦声，可如是静了好久，才从黑暗里飘出一句话：“皇上呢？”
“皇上担心太后伤心过度，先去了寿宁宫，着本宫来暗香疏影照料，皇上稍后再来。”我缓缓说着，“皇上让本宫带一句话，三皇子去世皇上和你一样痛，但逝者已矣太后犹在，尔等不能恸哭，还望宛妃以大局为重，节哀。”
“皇上他……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不来看皇儿最后一眼……这是他的儿子呀，是他的儿子呀。”林宛梅的声音沉郁如出自地狱的哀鸣，她似乎从地上站了起来，我听见脚步声，隐隐感觉到她在向我靠近。
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进来，依稀可见一些大物件的摆设，她纤瘦如柳的身子飘到面前，我亦只隐约看到一个白影子，连面孔也看不清。
“节哀？皇后，若您的孩子死了，您怎么听别人对您说一声节哀，您怎么看待孩子的父亲只让人带一句‘节哀’。”她一步步逼近我，白色的身影越来越明显，那张憔悴苍白的脸更近乎恐怖，终立定在我面前，幽幽地泣诉，“他可以不喜欢我，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可孩子是无辜的呀，是他的骨血呀，为什么连最后一面也不来见？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