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叹：“是然。”
他又道：“只是臣愚见，以医者角度来看待此事，娘娘的立场与臣全然不同，您自有您的主意。”
我笑：“实则本宫的主意与袁太医相同，只是碍着人情世故，碍着几分颜面几口气而踌躇不决，可怜大皇子稚子无辜。”
他默默垂首立在那里，不再说话。
我亦不再说话，回身步入殿阁，但今晚却不再听见隐约的杵药声，安然躺下后想着明日如何与常云倩相对，渐渐便有困意，一夜无梦。
翌日醒来，盥洗梳妆后便先来看寰宇，絮絮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他，更握着手说：“如果皇贵妃不领情，臣妾也只能做到那一步，她对臣妾不领情不要紧，只要她心里明白，能为宇坤留心派太医照顾，臣妾便算尽心了。”末了又红着眼睛催他，“皇上快醒来，等我们的孩儿临世，臣妾委实要忙不过来了。”
莲衣站在我身后静静地听我说完所有的话，照我的吩咐搀扶我回寝殿换衣裳，一直默默不语，直到我让金儿派人去准备软轿，她才开口：“娘娘何必去潋滟宫碰钉子，一样的事，不如就让奴婢去吧，皇贵妃若发作，也惊不了娘娘腹中的胎儿。”
我轻轻抚摸高高隆起的肚皮，小家伙似在里头轻轻顶了一拳头，我笑：“眼下谁也比不得他康健，怎么就经不起几句难听的话了，他知道我这是要去关心他的长兄，宇坤素来疼爱弟弟妹妹，弟弟妹妹敬爱他也是一样的。”
莲衣本就知道劝不住我，才会忍着到现在开口，见我如是更不再多言，小心翼翼扶着跨出殿门，才说要走，殿门忽然洞开，皇太后逶迤而入，她身后更跟着常云倩、荣妃一干人，这架势显然来者不善。
“娘娘……”莲衣在我耳畔轻声道，“听说皇贵妃一清早就去了寿宁宫。”
“且看吧。”我扶着莲衣让出道路，欲让太后先行，可她却在殿门前停下，微微蹙眉看着我，“皇后这几日可好？”
“儿臣很好，多谢母后关心。”我一边说着一边行下礼，而后荣妃、宛妃一众也向我行礼，萧亦瑶悄悄向我使眼色，可这个节骨眼儿，我能看出什么？
常云倩自然不会礼仪周正，不过朝我欠身一颔首，旋即便转了脸色对太后道：“也非臣妾多事，只是外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皇后娘娘若不给一个交代，难堵悠悠之口。如今是臣妾管理六宫事宜，心里固然尊敬皇后，可若有大臣来问臣妾讨一个说法，恕臣妾愚钝，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今日请来各宫姐妹，也算一个见证。”
太后似乎不耐烦她，幽幽道：“皇贵妃又何须多言，哀家会领你们来问皇后，自然也是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我蹙眉听着这些话，却不知这闹得哪一出，正说：“母后请殿内坐。”
太后却道：“皇帝正在静养，哀家不便带人打扰，来涵心殿一来顾忌皇后有孕行动不便，二来也是求此处浩然正气，但凡求得解释，不怕旁人再对皇后和后宫说三道四。”说着悠悠然转向皇贵妃，“你说吧，哀家和皇后都听着。”
常云倩不阴不阳的一笑，继而开口一句句尖酸刻薄直戳我的心肺，她怎知我这几日夜里与袁卓已在后院相见？涵心殿守备如此严密，她究竟从何得知？此事连莲衣都不知道，都不能为我申辩一句？而她口口声声假借外人之口说我与太医私通偷情，又提及凌岩山数月光景，言之凿凿，听得一些年轻妃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太后的双眉也愈发紧蹙。
立在涵心殿门前，坦荡荡的天地之间，面对这样的指控我问心无愧，可若回答的确与袁卓已相见但什么事也没有，接下去的，只会是无休无止的揣测和狐疑，只怕连太后都无法站在我这一边，顶多强势地暂时将事情压下去，却不能真正给我一个清白。
荣妃已忍无可忍，冲着常云倩道：“皇贵妃娘娘还真能信这些胡说八道无凭无据的话，臣妾还以为什么事要得太后娘娘和众姐妹劳师动众来这里打扰皇上清净，您也不怕此刻皇上在里头听见，笑您愚蠢。”
常云倩冷幽幽剜她一眼：“荣妃急什么，皇后娘娘还未表态，有你说话的份儿？”
荣妃恨道：“那无凭无据，皇贵妃又有什么资格指责皇后？”
常云倩冷笑：“你又怎知无凭无据，还是说这些事里头也有荣妃一份子？”
太后耐心全无，喝斥道：“哀家不是来陪你们闹着玩儿的，统统闭嘴。”她直直地看着我，眼中满是期许，但言，“哀家只问皇后，与太医深夜里私下会见，有还是没有？”
我心底重重一震，不管常云倩从何得知这些，她着实狠狠地将了我一军，这是越描越黑的事情，无则已，有则永远难以洗清，随时都会被人拎出来提几句，哪怕只戳一戳你的痛处，也是仇者之快。
“皇后。”太后又出声，“皇贵妃所言的事，可曾……”
“没有！”我斩钉截铁地吐出二字，又道，“母后明见，皇上静养之中，儿臣每晚侍奉皇上左右，又怎么可能私下去见什么人？太医们虽都留在涵心殿，可都本本分分圈在屋子里，非召不得擅自走出房门，试问到底要怎么才能和儿臣相见？这几日儿臣若见太医，不是和皇上一起见，便是有宫女在侧，不曾私下见过任何一个太医。”
常云倩也不急，冷然笑道：“那就请袁太医来对质，宫里谁不知道，皇后娘娘笃信袁太医，往日他往来坤宁宫就十分殷勤，又随驾去了凌岩山，这里头的事……”
我怒而打断她：“皇贵妃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她也不在意，反喝斥身旁宫女：“去请袁太医来。”又对太后说，“还是让臣妾的人去找好些，只怕旁的人说些不该说的。”
太后没说什么，只由着她去折腾。我心里砰砰直跳，我擅自否定了这件事，袁卓已那里却未必会如此，他的答案几乎决定了一切，可我却完全想象不出他会如何作答，他可知道眼下即便说私下见过但什么事也没有，也会让我背上一身污名？
莲衣上来搀扶我，怕我有着身孕站不住辛苦，宛妃也来搀扶，更对太后道：“太后娘娘进殿里坐吧，怕是皇后娘娘身子撑不住。”
我却挺直脊梁傲视众人：“本宫站得很稳，站在天地之间，才能更看得清人心。”
她无奈，只小心翼翼搀扶着我，便见常云倩的宫女寻到了袁卓已，他漠然走来，瞧见乌泱泱的人，也丝毫没动表情，待靠近了行礼，不等他起身，皇贵妃已冷声发问：“袁太医，皇后娘娘这几日，可曾私下找你询问医药之事？”
一旁荣妃发了狠，几乎怒斥她：“皇贵妃，方才你可没这么问？”
“闭嘴！”常云倩比她更狠，转而冷幽幽看着袁卓已，“袁太医，本宫问你话呢。”
袁卓已淡然看着她，甚至不瞧我一眼，沉静地回答：“没有。”
常云倩柳眉抽搐，迫近几步仿佛就差抓着他领子质问，“太后在这里，袁太医说话可要想清楚了。”
我的心霍然一沉。常云倩来闹，必然是他的人看见我们月下在后院说话，可她不会轻易拉人来作证，她不能明摆着告诉所有人她在监视我或者皇帝，而她又之所以感闹这一出，全赌一把我和袁卓已猝不及防不能窜供，如此敏感的话题但凡有半句话出入相左，就是把柄。
何况眼下我已否认在先，袁卓已若说什么见过面但什么事也没有这些实话，不仅不能证明我的清白，更会将我推入不复之地。
沉默许久的太后终于开口，重复为了一边袁卓已，“皇后不曾私下召见过袁太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