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儿不服气：“奴婢只是就事论事。”更对我说，“前些日子奴婢就隐约听说外头有传言，说颐嘉郡主守孝回京后，脾气见长，常常把老王妃气得够呛，还欺负几个嫂子，可在老王爷面前就装可怜卖乖，弄得家里很不安宁呢。”
莲衣拉下脸训斥：“原以为你老老实实，却也爱听这些闲话，宫外王府的事都能传到坤宁宫来，看来是该给你们紧紧皮了。”
金儿怯怯再不敢言，我则笑：“是我问她的，不然也没这些闲话，本来闲着也闲着，外头不知传了我多少闲话，还不许我听听别人的。”
见有我撑腰，金儿才舒缓了神情，忙又想起一件事，说：“太后娘娘让奴婢传话，说今日小公主和小世子们就不回来了，在寿宁宫住两日。”
“知道了，你们不必派人去问候，太后自然会照顾得很好。”我不介意，便打发她去看看涵春是否醒了，而莲衣还惦记着才刚未能继续的话题，轻声问我，“娘娘要不要奴婢去暗香疏影打探一下林昭仪的状况？或者问一问岳公公皇上那里是什么意思。”
我轻叹：“皇上要我别再操心，可你知道，哪能就轻易放下，说我羡慕也好嫉妒也罢，我就是在乎她肚子里那个孩子。”便吩咐，“别惊动岳祥了，不想叫皇上多心。但若真看不出什么，也不必较真，反正真有一日出了事，有皇上在呢。”
一边说话一边脱去了常衫，正好站在大立镜前，瞧见自己纤瘦的腰肢，蹙眉道：“怎么就是养不起来，难怪从前被宫里的妃嫔笑话，说干柴似的不好生养，皇嫂也常常看着我叹息，难道是真的？”
莲衣笑道：“娘娘多吃几口饭就是了，开春了容易懒怠，到时候娘娘尽管懒怠着，吃吃睡睡几天就能养起来。”
我苦笑：“吃吃睡睡的日子，也就去凌岩山才有闲工夫，在这里你瞧，就是关门谢客，还有人会闯进来。”
莲衣道：“颐嘉郡主是个例外，谁还像她那样没规矩，不过也不常进宫，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你说金儿讲的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提起颐嘉，我竟有几分兴趣，笑道，“方才你去取荷包，她就又问我袁卓已的事，完全不把我当高高在上的皇后，难道我看起来很没有威严吗？”
“娘娘今日穿戴太寻常，您和郡主坐在一起，郡主身上还比您华丽些呢。”
“的确是。”我无奈，挽了莲衣一起往涵春的屋子去，不由自主地却想着，“总觉得还会和这个颐嘉见面。”
莲衣轻声道：“娘娘别惦记了，虽然是封了郡主且在王府受宠，但外头的人都是瞧不起的。毕竟是连小妾都不算的婢女生的孩子，且本身毫不在乎自己这个身份，更大张旗鼓地张扬着，完全不把正统贵族出身的人放在眼里，若非忌惮老六王爷，看在王府的面子上，谁还理会她。奴婢以为这样的人，娘娘还是少见为妙。”
我静静听着，不予置评，固然对颐嘉没什么好感，可心里那个被搁置一旁许久的忧愁却在这个时候冒出来，她颐嘉郡主虽是婢女所生的女儿，但总还是王爷的女儿，身体里终究流淌皇室血统。而我呢？
若有一日管国不复存在，管国皇族不复存在，我就是亡国奴的妹妹，什么帝女公主金枝玉叶，都会在弹指间湮灭，到那个时候，我连颐嘉都不如，我身体里流淌的又是什么血统？
涵春也曾经说，孩子若跟着她就什么也不是，留在王府怎么都还是世子，那将来我的孩子……想起这些，心里就沉甸甸的，虽然寰宇说会和我一起面对，但眼下说起来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到时候真的还能将一切付诸现实吗？
“娘娘，您有心事？”涵春见了我便笑问，“娘娘才说我眉头有所舒展，您自己怎么皱起来了？”
不知不觉已到了涵春面前，莲衣带着金儿准备膳食，我索性爬上床与她歪在一处，絮絮说了刚才遇到颐嘉的事，涵春也知道这个郡主，笑呵呵说：“这位郡主这两年为生母守孝不在京城，倒少了几分热闹，从前总能听到她的故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六王爷府里也不安生呢。”
我叹：“但是老王爷就是宠爱她，若非仗着父亲宠爱，她又岂能如此骄纵跋扈？”
“可不是，正如我有太后宠爱，不然哪个女人能随便住在坤宁宫里？”涵春笑着，更悄声对我说，“娘娘不也是因为有皇上宠爱？”
我笑而不语，心里不仅没有得到安慰，反而更生出悲凉，纵然颐嘉有生父溺爱，还是被人看不起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将来我若不再是今日的身份，所生的孩子即便是嫡子，也会被人指摘血统，甚至有一日要立太子储君，他们会被其他势力排挤诟病。眼下贵妃已经不顾一切地为儿子的将来铺路，荣妃虽与我亲昵，可未来的事毕竟不可预测，再有林宛梅，若她生下女儿也罢，生下儿子的话，她能甘心不争一争？
想起来便问涵春：“世忠世贤是双生子，长大了兴许也是一模一样的。眼下大家习惯都喊小世子，实则世子只能有一个，你之前和傅铭商量过让哪个孩子来继承的事吗？”
她讪讪一笑，情绪低沉了几分：“那会儿谁会惦记这些事，如今也轮不到我来操心了。”
我索性直白地问她：“那卓思琳将来若有了儿子，你不怕她争？”
涵春紧紧地盯着我，竟是咬牙一般说：“我只是不在王府了，又不是死了，哪能容得她欺负我的孩子。”转眼又念，“果然还是把孩子送回去的好，等我身子养好了，就送回去。”
我怕她激动，忙安抚几句，又道：“本不想与你说，其实昨晚金儿瞧见卓思琳跪在坤宁宫外向里头磕头，大概是给你行礼。今天他们还会进宫，不知道夜里还会不会来。”
涵春的眼神渐渐柔软，轻声说：“她本不是什么坏女人，只是我容不下她，也容不下拥有她的王爷。”
“听说太后没给傅铭和她好脸色，大家都去寿宁宫请安，只有他们被挡着没让进，那么多人都在，真真什么体面都没了。”我轻声说着，瞧瞧看她一眼，却是一脸冷漠惊到了我，不禁心疼地问，“你一点也不难过？”
她摇头：“他不会稀罕我的同情可怜，我比谁都了解他。”
我很是愧疚，因自己的私心而勾起她的悲伤，忙挽了手愧疚道：“都怪我不好，偏要惹你提起这些事，不想了好不好？”
涵春却反安慰我：“娘娘何须自责，您已经够包容我了。何况总不能让您每日都看着我的脸色过，能有什么说什么，才是姐妹相处之道。我终日期期艾艾，难道还要娘娘陪着我一起吗？”
我愧疚无语，心里的事也只有自己知道，她则喟然：“相处的日子虽不长，但也知道卓思琳不是坏女人，王爷喜欢她是事实，可与我的感情也不曾变，这些我都知道。”
“是然？”涵春的神情直让我心疼。
她涩然一笑：“我也常劝自己把心放宽些，可没用，容不得就是容不得。若非腹中有孩儿，若非因此小产惊动了大家，我委实不愿对任何人提起心里这份苦，若就那样日日夜夜地折磨自己，大概真真才是要命不久矣的。”
“涵春。”
“娘娘，这件事您一定要站在我身后，不论太后或皇上怎么相劝，我都希望至少还能有您能体会我的心情。王府我是不愿再回去了，孩子……”她稍稍顿一顿，狠心道，“早晚还是要送回去，他们姓傅，是王府的孩子。”
“那你怎么办？”我问，“回娘家去吗？”
“回家看兄嫂弟妹，还有那些长舌妇姨娘的眼色过日子吗？”她冷笑，又对我说，“也不能一直缠着您，不然皇上也会怨我的。”
